“這房子有點小。”黃氏對新宅做出評價。
張根說道:“金州偏鄙,驟然租房,能找到這般宅第已不錯了。”
“唉。”黃氏一聲歎息。
倒不是嫌房子太差,而是擔憂丈夫的前程。
她出身福建望族,父親還官至副宰相,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長大。嫁給張根多年,丈夫好不容易升遷兩浙轉運使,如今卻被發配到這種小地方。
張根徑直去書房,把帶來的書籍放好,便不再管其他事情。
花費兩三天時間,宅子終於收拾出來。
黃氏想邀請朱銘到家裡做客,張根卻表示不著急。他現在有的是時間,一天到晚閒得蛋疼,不如先到處多轉轉。
張根開始陪妻女閒逛,熟悉城內外的街道,順便打探更多民情。
基本了解情況之後,便給朱銘發去邀請。
朱銘隻帶白勝登門,順手提了一斤紅茶做禮物。
黃氏陪著丈夫熱情迎接,隻第一眼就相中了。這年輕人生得英俊,而且頗有不凡,在同齡人中絕對是佼佼者。
一番寒暄,張根說道:“先去亭中坐坐。”
“客隨主便。”朱銘拱手。
仆人端來果脯,又弄來爐子和木炭,張根打算點茶待客。
黃氏借著進屋拿團茶的機會,去跟藏在廊房偷瞧的女兒說話:“七娘覺得怎樣?”
張錦屏又偷看兩眼微笑道:“比幾位姐夫長得更高。”
“你同意便好,找個機會問問。”黃氏立即明白女兒的心思。
亭中。
張根問道:“本地可有匪寇?”
朱銘回答:“金州多山,肯定有匪寇。特彆是石泉縣,往北可通子午穀,有山賊出沒劫掠商旅。張團練打算剿賊?”
“閒不下來,終究是想找點事做,”張根說道,“我現在是團練副使,無甚彆的職責,就隻剩剿賊了。”
朱銘說道:“盜賊不多,三五成群,還都在大山裡。”
“那就隻能作罷。”張根立即放棄。
朱銘試探道:“我看邸報所載,張團練是因議事而遭貶謫?”
“唉!”
張根忍不住歎息:“東南各路,頻遭花石綱所擾,此事天下皆知。但很少有人知道,淮南兩路同樣不堪其擾。”
朱銘立即聽明白了:“東南各路的花石綱,多從淮南運往京城。”
張根搖頭:“不止如此。奸黨以運送花石綱之故,漸漸控製淮南兩路官員。再強令淮南各州縣,征召人夫押運私貨,導致淮南的課稅和徭役全亂了。”
“原來是這樣。”朱銘對花石綱之害,又有了全新認識。
張根繼續說道:“去年揚州戶曹參軍胡纁,擅自征召人夫,轉運蘄州綱米一千二十餘石,導致兩浙漕糧被耽誤多時。看似湊巧,其實是故意的。除了蘄州綱米之外,還夾帶許多糧商的私米。”
朱銘說道:“也就是說揚州官府征召百姓,為私商免費運糧北上。還故意延誤兩浙漕糧,借助北方各路旱災,人為抬高京畿米價,讓那些糧商賺更多錢?”
“不錯。”張根說道。
朱銘忍不住感慨:“真是膽大包天啊,涉案官員,按律不但要罷職,還應追毀出身文字。”
張根卻是苦笑:“我身為淮南轉運使,自然不能坐視不理,便與轉運副使李祉一起,聯名彈劾揚州戶曹參軍胡纁。結果卻是,我與李祉‘妄舉不當’,各降一級寄祿官。”
這特麼就離譜,淮南路的一、二把手,聯名彈劾區區揚州戶曹參軍。在罪證確鑿的情況下,戶曹參軍屁事兒沒有,淮南路的一、二把手反被責罰。
朱銘問道:“是蔡京在抬價賣糧?”
黃氏把團茶拿來,而且是上品茶葉,一團價值數十貫。
張根開始點茶:“不是蔡京,隻是蔡京麾下黨羽而已。事情敗露之後,蔡京都懶得出頭,是蔡攸在官家那裡進獻讒言。”
朱銘繼續打聽:“前番見到邸報倉部郎中徐禋,被追毀出身文字,這又是怎生回事?”
“一個替死鬼而已,”張根解釋說,“徐禋奉命掌管東南九路礦坑及鑄錢事務,貪贓枉法,盤剝無度,早已搞得天怒人怨。那麼多錢,他一個人怎吃得下?事情鬨得太大,蔡京也保不住他,便推他一人出來,為蔡黨扛下所有罪名。”
邸報隻能看個表麵,朱銘搞不清楚內情,請教張根便弄明白了。
他又問了許多淮南之事,方知淮南兩路受花石綱之害,絲毫不亞於東南各路。
大部分花石綱,都要走淮南進京,沿途大量征發民夫,已經把淮南搞得盜賊四起。
就連淮西提刑使李傳正,都被停職問責,罪名是不如實上報盜賊信息,且沒有能力去剿滅盜賊。
他能剿滅才怪了,花石綱一日不停,淮南盜就一日不息,這位老兄純屬倒黴蛋而已。
同樣的倒黴蛋還有很多,比如給事中吳敏。
淮西抓了一些盜賊押送進京,吳敏認為隻誅首惡即可,其餘賊寇都是被脅迫的,主要還是受到花石綱影響。就因為這一句話便被免除職務,扔去商丘提舉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