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兒倆對著哭,袁樵卻知道,劉夫人沒發話,這事不算定下來。劉夫人也不負所望,問了一句:“她知道你心悅她嗎?”婆媳倆為什麼放任?因為梁玉天生少這一根筋。對方不開竅,她們也是不會去為袁樵主動求娶梁玉,這事就成不了。
“我、我告訴她了!”袁樵答得斬釘截鐵,什麼被嘗嘗好不好吃之類的,是打死也不會講的。
混蛋!居然是你去騷擾人家小娘子的嗎?劉夫人一拳捶在坐榻上,聲音也冷了:“你怎麼說的?”
“就、就說我心悅她,讓她給我三年的時間。”
還學會誘拐良家婦女了?拐的還是太子的親姨!
“你不怕她受嘲弄嗎?”
袁樵抬起頭來:“所以孫兒向她要三年。也想向您要三年,行嗎?”
此情此景,再玩文字遊戲就沒意思了。
劉夫人也亮出了條件:“不許私相授受,不許私下見麵,不許傳出穢聞。”
“我也是對她這樣講的。那,行嗎?”
“行。可你要知道,你們這樣是私定終身。”
袁樵馬上說:“沒有的,沒有定。我若三年不成器,也就隻好靠一個‘袁’字混個妻子了。我對了阿婆、阿娘坦露心跡,是不想欺騙長輩,以詐成事,也求您高抬貴手。”咱都彆玩陰的,成不?
他還有理了?
劉夫人止住了兒媳婦要反對的話,說:“我不止看你,還要看她。你們要兩情相悅,隻管悅去,誰管你們?婚姻,卻要長輩來定。我姑且給你三年,不止看你,還要看她。她不是讀書嗎?你袁家是治《尚書》的,她得讀通了,我要考的。”
袁樵叩頭道:“請許孫兒給她幾本書籍。”
劉夫人也答應了,袁樵訕訕地道:“攪了您的雅興。”
劉夫人斜了他一眼:“知道了還不走?”
袁樵規規矩矩地爬起來,倒退數步才轉身離開。楊氏已經擦乾了眼淚,問劉氏:“阿家為何答應了?早早掐斷了,也沒有這些事了。”
“你可就這一個兒子呀,他又不傻,彆弄得跟我們離了心。三年?他要三年能有什麼成就,就是眼神兒比咱們好,本事比咱們大,那咱們還操什麼心?”
楊氏對梁玉的評價又變低了一些:“可要是被那一位套牢了呢?”
“那一位的心眼也不少,有這心眼,何必隻盯著他?比他傻、家世比他顯赫的難道沒了嗎?套牢了也行,給太子當姨父,不吃虧呀。”劉夫人剛動起把袁樵和劉洛洛湊一起的主意,袁樵就找上門來了,心裡也嘀咕,興許是天意。何況她算來算去,是真不吃虧。
楊氏心裡不大滿意,被婆婆一說,好像這個選擇也不算太壞?喃喃地道:“不知道她會怎麼做?”想到這裡,居然有一點點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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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正在司空府外蹲著呢。
袁樵一走,呂娘子就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一臉笑意地問:“三娘,如何?”
梁玉也不廢話,她正充滿了乾勁,將手一揮:“咱們走!”
“啊?”看這樣子,也不像是鬨翻了,這是要乾什麼呢?
梁玉道:“車上說。”
一行人上了那輛不起眼的車,梁玉戴好了兜帽,坐在車裡,才對呂娘子說:“還是前些日子常去的地方。”
她這些天,總是換個不起眼的車、穿個不起眼的衣服,在下午的時候去司空府外蹲點。呂娘子原先以為她是要觀察一下情況,比如,從什麼人進出蕭府,就能看出來蕭司空大致有哪些勢力。從人數的多寡,也能看出點人情冷暖。很多事情,是需要自己觀察,而不能隻聽彆人空口瞎說的。
“不在乎這一天吧?下雪了,冷,家裡也擔心呢。”
梁玉道:“我就是要這個時候去。跟車夫說。”
阿蠻真的鑽出車去,給車夫指路,並不直接說崇仁坊,而是指揮著:“左拐、右拐、直走……”
車裡,兩人壓低了聲音,梁玉對呂娘子說:“我是蹲在他門外頭揀人。”
呂娘子驚訝道:“揀人?”
梁玉道:“當然是揀人,揀蕭司空不要的人。這兩個月,他門前官兒多能人也多,這麼多的人怎麼也得有個把能用的人才吧?”
呂娘子道:“都被篩過一輪了,還能剩下什麼呢?”
梁玉要的就是“剩下的”,跟蕭司空搶一樣的人,她算老幾?誰會跟她乾呀?她分析道:“蕭司空看不上的,不一定就不能乾,他還看不上淩賢妃呢?可聖人就偏喜歡賢妃,他氣死也沒用。他看好杜皇後,聖人偏就不喜歡皇後。對不對?”
呂娘子一笑:“不錯。”
“越是這樣的天,還要上門的人,都是急切的人。人一急,就容易露相。我要揀蕭司空最厭惡的人,這樣的人,一定是很有本領的。一般的傻子,蕭司空犯得上跟他慪氣嗎?”
“那不會。”
“我要揀那被嘲諷得最厲害的,被打得最慘的,敢投機到我這裡的。這樣,一定是有本事、敢賭的。再挑人品。好人遍地是,能人太少了,願意為我所用的就更少了。”
呂娘子舒暢極了,笑出了聲,又掩住了口。
馬車在風雪裡,往崇仁坊駛去。
大概老天爺真是覺得梁玉這些日子蹲蕭司空府辛苦夠了,阿蠻還沒有指到司空府,司空府門前就有了騷動。司空府是可以在坊牆上開大門的,門外執戟的衛士任由雪花落在肩頭也不抖一抖。府門突然打開,衛士依舊目不斜視。門內,幾個人連推帶打,把一個衣衫單薄的人打出來:“呸!小人!也敢求見司空!連累我們也被罵!”
地上那上護著頭,蜷縮著往外滾,一路從台階上滾到了路邊。府裡的人還不解氣,追了出來,手裡的棍子又在他身上此起彼伏的彈跳。直到那人被打到路中央,滾得一身雪,府裡的人看打得遠了,才怏怏地收回了手。
梁玉心說,我今天的運氣真是好極了。不用她講,車夫也拉住了馬,讓地上的人快些閃開。梁玉在車裡說:“怪可憐的,捎他一程吧。”錢是她付的,車夫也聽她的話,阿蠻回到車裡,車夫將地上的人扶上車,與他並坐在外麵。
阿蠻給車夫報了梁玉私宅的地址,車夫一抖韁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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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誌遠身上凍得麻木了,完全感覺不到疼。他三十七歲了,周遊天下,把錢都花得差不多了。在京城滯留許久,卻總不得機會一展所學。性好鑽營,人品不夠貴重,人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做“老鼠修成精”。他的尊容也確實對得起這個雅號,一看就知道成精前的跟腳。
他卻是一個不肯服輸的人,鑽營怎麼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塗脂抹粉就不鑽營了?虛偽!他就不一樣了,他坦蕩,而且公道,彆人給他提供機會,他給彆人提供策略。【1】
現在,這個公道人想,身上可真的一文錢也沒有了,又下了雪,冬天要怎麼過呢?是去廟裡蹭個牆角代寫書信?還是看看哪裡的粥棚呢?唔,這車上的人倒好心,能不能先借些錢?日後加倍奉還?經天緯地之才也要吃飯的。
正想著,車在一戶普通的住宅前停了下來。宅子與車倒是很相稱,史誌遠拖著凍僵的身子滾下了車,拱手道:“謝小娘子援手,在下史誌遠,日後必有厚報。”
他的聲音還挺難聽。
阿蠻扶梁玉下車,呂娘子付了車錢,沒有人接他的話。梁玉在撿了這位老鼠精之後就發現自己之前想得太美了!她是個女流之輩,還是個未婚的小娘子。之所以到現在還一事無成,就是因為她這重身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沒有什麼能鎮得住人才的籌碼。哪怕是個老鼠精,也得偷佛祖座前的香油吃,而不是去吃梳頭的桂花油。對人才要換一個想法。
呂娘子則很失望,這樣一個賣相,就算死心塌地效忠也有真才實學,恐怕也推不上去。算了,就當做善事了!
沉默中,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麵相沉默的中年人飄了出來,將門左右推開了些:“三娘。”
梁玉對史誌遠道:“進來吧。給他找件衣裳,燒口熱湯。”
中年人道:“都有。”
堂上很快生起了炭火,史誌遠被門子架到了火盆邊上。心思飛快地轉著,這地方也不像是個過日子的人家,那這些人是什麼來曆呢?
熱水來了,史誌遠抱著喝了半杯,整個人活了過來,身上的傷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三娘”開口了,問道:“你對司空說了什麼?”
史誌遠答道:“勸他不要保皇後娘娘了,他很危險,不如蟄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