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說了你們聽?”
“是。”
“那就都回去吧。該吃吃、該睡睡,明天還上朝呢。”蕭司空也不想理這群貨了,他娘的一點擔當也沒有!眼瞎心也瞎的東西!
碰了釘子的人,有一半兒回去了,另一半要死爭:“司空,您怎麼能為諂媚聖人而不講禮法了呢?皇後,先帝為聖人所娶……”
蕭司空道:“聖人說要廢她了嗎?你要不要提醒一下聖人啊?還是我去幫你提醒提醒?”真是沒腦子!
蕭司空發作了,虎老餘威在,來“勸”蕭司空的人一個個縮著脖子,小小聲地告辭了。出了司空府都搖頭:“連司空也膽怯了。”
“膽怯”的蕭司空問蕭禮:“現在外麵怎麼樣?”
蕭禮道:“都不大安生。阿爹,咱們須得勸一勸聖人,不能再用酷吏了。徐國投毒案雖然震撼朝野,卻是不如巫蠱案令天下人心惶惶啊。盧會抓捕拷打了多少人,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人們見麵都不談德妃之死,說的是高陽郡王和淩家。”
蕭司空長歎一聲,忽然問道:“東宮如何?”大臣們一個常見的思路,如果皇帝不大令人滿意,大家會寄希望於太子。
蕭禮也歎氣:“太子遭逢這樣的慘案比聖人還要難受啊。阿寂來說,太子更沉默了。煉師還在東宮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還能一道讀個書、寫個字,還賞過一回雪。昨天煉師離開東宮,太子變得陰鬱了起來。”
蕭司空心道,若不是遭逢母喪,都該為太子選妃了,有個可心的人陪著,也能開導太子。隻是這遭逢母喪,如何能提這等事呢?“煉師如今如何?她是姨母,總能勸一勸太子的。”
“才回梁家。您兒媳婦預備明天登門拜訪。”
“唔。請她好好開導太子才是,太子即使心中不忿,也不要表現出來。”
蕭禮道:“阿爹放心,聽說在兩儀殿裡,寫了一句話——不要有戾氣。”
“唉,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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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回家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了。
車出了宮就把她送回了梁府,桓嶷的想法裡,梁玉現在是個病人,也需要家庭的照顧。梁玉也覺得需要回家報個平安,讓大家看看她還活得好好,然後再回無塵觀去籌劃事情。
時間離過年已經很近了,梁府一點喜氣也沒有,梁滿倉恨不得全家披麻戴孝哭著過完這年。虧得宋奇被桓琚想起來調回京裡,遇到事情之後順便拜訪了一下梁府,才製止梁府一些出格的行為。
車到門上,王管家一開門,看到梁玉便跪了下去:“三娘,你可回來了!嗚嗚嗚嗚……”
從王管家起頭,梁玉所過之處,家裡上下仆婦一個一個跟著哭了起來。過了庭內照壁,梁八、梁九兩個奔了出來,一左一右抱著妹妹:“哇!可算回來了!嗚嗚……”從他兩個開始,再往裡,侄子、侄女,見了她也哭,再到正堂上,梁滿倉與幾個大點的兒子在座上也坐不穩了,爬起來都湊過來哭。
送梁玉來的是孫順和程祥,忙勸道:“還請節哀,不知梁媼何在?殿下有問起。”
一起再去南氏的房裡,南氏被兒媳婦攙著,站在門口巴望著。她的身體本就不好,遇到長女橫死,又在冬天,回來便病了一場,又硬挺著活了回來。
母女倆上一回見麵還是在延嘉殿的喪禮上,南氏本以為當時梁玉不能發聲是暫時的,及到了跟前,梁玉張了張口:【娘。】隻有一個空口型,南氏頓了一下,說:“好、好,人回來了就好。”
梁玉雙膝一軟,抱著南氏的腰泣不成聲。
一行人到了屋裡,捧墨的小宦官也還跟著,按照習慣進去奔梁玉的座席前給她鋪紙研墨。南氏看了,問道:“這是做啥哩?”
梁玉寫道:這樣就能說話了。
寫完遞給南氏,母女倆都呆住了——南氏不識字。南氏終於當著女兒的麵哭了出來,她不想哭的,女兒遇到這樣的事情,她就得堅強起來,她得當女兒的依靠。可是如果連女兒要表達什麼她都無法理解,又要怎麼樣才能保護女兒呢?
梁大嫂一個忍不住,也放聲大哭:“我的玉啊!”上京之後不管有什麼樣的家務矛盾,終究是一家人。自己養大的孩子變成這樣,梁大嫂心裡難過得要死。妯娌們無論有何不滿,想到這一家子遭遇的事情,也是悲從中來,又是一套大哭。
女人一哭,梁滿倉罵一句:“嚎什麼喪呢?”想起來大女兒是真的死了,自家是真有喪事,他梁滿倉確實是老年喪女,梁滿倉也哭了起來。一家之主開始哭,便再沒有人攔得住了,全府上下儘是痛哭之聲。
孫順跟著哭了一會兒,先勸梁玉:“三姨莫要太傷心,梁翁梁媼年事已高,經不得這般痛哭。”
梁家人三三兩兩止住了哭了,敘了次序。南氏命請了黃娘子過來幫忙讀梁玉寫的字,一家人這才算能交流。程祥又帶來了桓琚的賞賜,宣一回旨意,梁家抹著眼淚謝恩,再送走他們,又托孫順給桓嶷帶話,讓他放心一類。
待程祥與孫順離開之後,梁大嫂道:“三娘的屋子已經收拾出來了,先歇歇再說吧。要我說,快過年了,就在家過年唄。”
南氏也說:“不錯,不錯,就在家過完年再說。”一個啞巴孩子,放到一個道觀裡,就算道觀是她的,親娘也是不放心的。【這要是瘸了聾了,受了欺負還能訴委屈,啞巴了,被人擠兌了她能怎麼辦呢?她連叫疼都叫不出來啊!】
梁玉也知道,現在這個情況讓她直接回無塵觀也是不可能的。就算是去年,她過年的時候也是回家裡來的。大不了適當的時候回去看兩眼,安排安排事唄。施粥贈藥還是要做的,也可以去散散心。
梁玉心裡有規劃,便點點頭,又示意要寫字。南氏催著黃娘子給念:“先在家裡住,過完年回去,還要舍粥。”
南氏道:“好好,就這樣。”
梁玉又寫:請呂師回來,我有事要她去做。
南氏道:“好好,就這樣。”
梁玉最後寫:要過年了,家裡準備得如何了?
南氏道:“你還操這個心做什麼?剛才孫小官兒說,明天還有禦醫過來給你開藥,你先養好你自己的病就行啦。”
梁玉搖搖頭:咱不能輸了人。
南氏一拍巴掌:“放心!對了,宋郎君也回來了,咱有事也請教請教他。”
梁玉心頭一喜:他還沒走?
“不走啦,回來做官兒啦。我就想著,他幫咱們家很多,咱們也幫忙他張羅個住處,他要想娶媳婦兒,咱們也給搭把手,你看咋樣?”
梁玉寫道:很好。
南氏笑了:“那行,你今天就在我屋睡,我叫你爹去書房去。明天呂娘子來了,她常伴著你的,你見了她也更自在些。還有阿蠻那幾個,都是你使得順了手的,也都叫來吧。橫豎快過年了,道觀那兒就先關了吧。”
梁玉寫:那裡還有收留的人,不用關,明天與呂師商議安排好。
“行,睡吧。黃娘子也請去歇息,累著你了。”
黃娘子道:“應該的。”心道,不知這一對母女要如何交流呢?
母女兩個熄燈之後什麼話也沒說。南氏摟著女兒,梁玉蜷在母親的懷裡,就像十五年前一樣。女兒安靜而不吵鬨,人人都說這小娘子又不愛夜哭,不用人起夜照看,真是心疼娘的好孩子。
梁玉在母親身邊睡得很沉,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南氏還撐著胳膊看她。梁玉笑笑,南氏道:“醒啦?去洗臉,我叫人去請呂娘子了,一會兒你們兩個商議事兒吧。”
梁玉點點頭,麻利地爬起來套上了衣服,披著頭發轉身把南氏拉起來,抄了衣裳給她披上。南氏道:“叫她們幫我就行啦,你去洗臉。”
不多會兒,兩人都打扮好了,梁玉從南氏的妝匣裡取了朵白色的絹花往鬢邊一簪,對著鏡子笑了笑。南氏道:“真俊啊。”梁玉又笑了。
早飯清淡簡單,梁玉多吃了一碗粥,南氏歡喜地說:“就得多吃點兒,嘴壯才能養人。”梁玉心道,都說我嘴巧,今天娘把我的話都給說儘了啊。
吃過了飯,呂娘子也趕到了,南氏就推梁玉去跟呂娘子見麵。梁玉輕笑著回了自己的書房,裡麵布置一如往昔,呂娘子也還是那個呂娘子,隻可惜一切又都與以前不一樣了。呂娘子一見梁玉,先落下淚來:“三娘!為什麼做好人要受這樣的折磨?”她自己吃苦不覺得,親近的人受難就想怨老天。
梁玉擺擺手,到案前寫下:灑掃庭院,有客人來。
呂娘子抹抹眼睛,梁玉又寫:心肝,我還沒認輸呢,哭啥。
另一邊,南氏看女兒走了,問侍女:“黃娘子請來了嗎?”
“來了。”
黃娘子疑惑地進來,梁玉不在,要她來做什麼呢?黃娘子一向知道自己的能耐,教幾個小娘子讀書識字,懂一點京城裡閨秀的道理,再多她也覺得自己乾不了。尤其梁玉這人遇到的這些事,還是交呂娘子去幫忙吧。
“黃娘子呀,來,坐,”南氏拿出一疊紙來,眼神認真而殷切,“你教我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