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他!怪不得眼神那麼討厭呢!】梁玉想起來了,因淩賢妃多事呂娘子解釋過與前夫的糾葛, 前夫是個淺薄的家夥。此後便不再有關於這個人的討論了。
呂娘子從不主動提起她前夫。一旦厭惡一個人到了極致, 是連一絲相關的消息也不想聽到、連名字也不想提起的。呂娘子也不認為方令是一個威脅, 雙方撕破了臉, 她拿回了嫁妝, 方家也吃了虧, 還理它做甚?她對梁玉說,自己的恩怨已經清了,也不用梁玉做什麼,是真心話。
梁玉對她還算放心, 不放心她也放心袁樵的父親。且追問彆人的傷心事總不好, 直到現在梁玉才知道呂娘子前夫姓甚名誰。
【想必是想攀高門不幸前路不通, 於是改了行?】梁玉點點頭,問道:“是那個身材高大,留著胡須, 長得還不錯的男人嗎?”
“就是騎著棗紅馬的那個, ”呂娘子有些恍惚, “看起來他如今處境不錯, 三娘, 我倒不是怕他, 而是……他家與袁家恐怕有點仇。”
梁玉啞然。這仇還真是不小, 先拿了個“假名門女兒”去騙婚, 後頭離婚了還一分錢的嫁妝也沒給方家留下。
“我要找人盯一盯他。”呂娘子仿佛是下決心, 實則是為了尋求一個支持。入京以來, 尤其是史誌遠事件之後,她的腳也落到了地麵上,不敢再瞧不起人。她還有一塊心病,方令的筆跡與穆士熙極像。萬一被酷吏借題發揮,不知道又有什麼人要倒黴了。
梁玉不擔心筆跡的事情,卻也認為方令如果真如呂娘子所言,確實是個變量。桓琚辦穆士熙、辦杜皇後,甚至現在清理大長公主的“失誤”,都有酷吏的影子,唯獨軍中事務不令酷吏染指。現在又在桓琚換人的當口,有這樣一個有舊怨的人出現在要緊的地方,是需要關注的。
敲敲車壁,示意可以啟動,待王福甩開了鞭子,梁玉才問:“呂師自信能盯得住,不被發覺?”
呂娘子道:“盯這些人也不難,與‘四凶’一樣,這些人是很難守口如瓶的。即使隻有心腹才能參與,心腹也有泄密的可能。他們自己有姬妾,心腹裡難免會有姘婦。”直接對付這些人困難,對付他們的心腹難度就會降低,對付心腹的姘婦,難度就要再降。一大串陰謀裡,隻要其中一個參與者的一個心腹對女人嘴不嚴,這件事情就會被有心人察覺。
梁玉認真地問呂娘子:“呂師,恕我無禮了,當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呂娘子臉上一紅,低聲道:“說起來,也是我年少無知,早知這樣,哪怕以死相抗呢?我那親爹也斷不會讓我嫁過去的。”
當年方令真是個英俊的年輕人,呂娘子一不小心被這張臉晃了眼,從此鑄成大錯。方家對錯娶了個姓呂的女人悔恨不已,又畏懼呂娘子生父的權勢,不得不忍下這口醃臢氣。方令不在乎門第,但隻要美人,新婚時一看新娘子相貌平平也是失望得緊。
呂娘子初時是揣摩夫家的喜好,一意要得上下的喜愛,好好過個安生日子。她毫不吝惜金錢,給婆婆嫂子大小姑子添首飾裁新衣,給仆人發賞錢,她的嫁妝豐厚,陪嫁的衣料首飾皆是貴重新穎,金銀份量足不摻假。她頗善理家,也善理財,還籌劃為婆家擴充產業。
她以為自己表達了善意,日久見人心,總能與夫家相處得好,過不多久就發現,願望是美好的,也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給和尚上肉,逼道士吃牛,再好吃也結仇。呂娘子絕望了,轉而去求了親爹,親生女兒難得求自己,親爹也為女兒撐腰,呂娘子接掌了方家的大權。
方令的母親也是個厲害的婦人,所謂給呂娘子大權,不過是內宅的簡單事務。方令弟兄三人,長兄叫方尉、弟弟叫方天官,方尉已經娶妻了,婆婆將上遊卡在長媳手裡,讓次媳乾瞪眼。呂娘子也不計較這個,月錢要分發了,她先將錢扣下來——給方令買婢妾。
方令嫌老婆醜不歸家,整天在外麵與美貌婦人廝混。不管是樂婦、娼婦能沾的都要沾一沾,乃至於發展到挑逗良民家的妻女。呂娘子也不管,隻管拿著方家的錢往下砸,先一口氣往方家拉了五個樂婦、□□,一人一輛彩車,吹吹打打接進家門。
其實方令從未將露水姻緣當真,銀貨兩訖,他穿衣走人。直到聽說自家有“喜事”,回來卻看到自己新娶的娘子正在跟他的父母開戰:“父母生養他二十年,有律令撐腰尚且無法管束,我一個婦人,怎麼敢‘管束’丈夫?隻好順著他的意來了,他愛美婦人,我便為他買了來,您若心疼這點子錢而誤將他引回家的事兒,我也沒彆的辦法了。依舊還叫他在外麵醉生夢死好了。隻聽說過教子無方的,沒聽說過教夫無方的,總是我命苦!”
在呂娘子眼裡,方令唯一的一條好處大約就是“不打女人”,說也說不過,打又不能打,憋屈著讓她在方家裡橫行。呂娘子心眼夠使,如果隻進行不計後果的破壞的話,威力要翻番再翻番,那幾年,方家雞飛狗跳不得安生。直到呂娘子的親爹死了。
接到訃聞,呂娘子就知道情況不大妙。方令的父母、兄弟等看她的眼神已經從厭到恨了,趕緊動用了收買的眼線——方令的心腹仆人的姘婦,得知對方要對她發難。“縱然打死了二娘,也不算個大罪過。”
呂娘子從此飲食都是自理,一口也不沾方家的,出行都要帶人,護衛不少於兩個。先有動作的是方令的父母,他們先是譏諷她父親不詳,又說她沒有教養,呂娘子待要反譏回去,腦子裡劃過了幾條諸如殺妻是什麼罪過、殺兒媳婦又是什麼罪過,兒媳婦頂撞公婆之後被打死又能有什麼樣的公道之類。一句話也沒回,唯唯諾諾回房,連衣箱都沒帶就跑了。她從來不是善茬,手裡握著方家不少陰私事,為了這個方家也得弄死她。
接著就是和離,就是袁籍出麵給她把嫁妝拿了回來,讓她自己過活去。呂娘子抹了一把淚:“府君於我有救命之恩啊!”和離如果不成,方家抓她一個擅自逃家的婦人回去打死,那就更有道理了。她還沒有了正經娘家,死了也沒個娘家人給她撐腰。當時呂娘子的心裡滿是恐慌與隨之產生的恨意,也深信隻有權勢可以保命,如果袁籍不是主官,他為人再好,她死了也是死了。
袁籍認為,隻聞夫教妻,不聞妻教夫,老婆有了錯,頭一個就是丈夫的錯。且方令“帷簿不修”、“好色無厭”,也不是個正派人,什麼樣的婦人都沾,可見家教也不好,兩下都不願意過,那就和離好了,非要鬨出人命來嗎?被上官欺壓,就將氣撒在女人身上,是男人丈夫所為嗎?
離了吧,老婆帶嫁妝走人!夫家本該給一筆贍養費,呂娘子這鬨得也不大像話,也彆再讓方家吐更多的錢了,你直接走了吧。
呂娘子極識時務,請袁籍幫忙點了自己的嫁妝單子,收拾箱籠扭頭就走。臨走還扔下一句話:“這幾年扔在這府裡的金銀細軟,都當賞乞丐了。打棺材也好、裁壽衣也罷,隨你們怎麼使。”
梁玉聽完,中肯地做了一個評論:“定這門親事的人怪缺德的。”呂娘子從頭到尾身不由己自不用講,方家也是真的被騙婚的。發展到後來,始作俑者壽終正寢,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留下活人在這世間接著開仗。如果呂娘子與方家雙方都理智又克製,互相體諒也就罷了,雙方又都不是寬容的人。一個就隻敢欺負孤女,一個就死命的折騰。
呂娘子道:“他就沒有德行這個東西!”
梁玉道:“現在不宜再生是非。”認真說起來,方家不厚道,但是扳倒了算舊賬,呂娘子肯定吃虧。梁玉能供奉她優越的生活條件,卻無法做她報複的靠山,方令卻有律條背書。如果呂娘子真的占理,袁籍當年就會把能辦的事都辦了。
呂娘子恨恨地道:“我明白。”
梁玉想了想,說:“不急,既然他家缺德,要是積習不改,再乾出什麼事來,揭發他就是了。這可不是挾私報複。難道明知道他犯了法還要為他隱瞞不成?”
呂娘子這才展顏:“那他可要倒黴了。”她手裡就有一些證據,不過如今酷吏橫行,還是再等一等吧。等酷吏被拿下了,頂好是紀公回來,交到他的手上。
呂娘子重又打起精神來:“我這就去辦,哎,三娘,我說的放眼線的法子一用就靈。男人總瞧不起女人,其實肘腑之下最易做文章。”
“你熟悉他,難道他就不熟悉你了?小心為上。”
“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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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娘子對付方令輕車熟路,卻又帶回來一個意外的消息——方令結交盧會等人去了,也因此知道“四凶”結義了!為此,方令還送了一大筆的禮錢。
“四凶”並稱,又處境相同,自然而自地走到了一起。盧會乾的事兒最大,隱隱是個首領,其他三人都與他交好。四人由經常三三兩兩的交流,演變成盧會攬總,將四人聚在一起討論審訊心得。盧會也想擴展自己的勢力,到得最後,便由他提議,四人義結金蘭了!
斬雞頭、喝黃酒,焚香拜天:“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心裡都想:【我還是多活一陣兒,給你們安排墓地風光大葬更合義氣呢。】
“四凶”結義是一件大事,京中富戶得孝敬,此事便像長了翅膀一樣飛了出去。而最早知道又主動送禮的,方令算一個。
“他瘋了?聖不讓‘四凶’插手軍務,他還往裡麵撞!”梁玉很是詫異。
呂娘子也很疑惑:“這事不對呀,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他雖可惡可厭,還不至於傻到這樣。”
“沒有彆的消息?”
“還沒有,容我再打聽打聽。他似乎是真有機密的事情,連心腹也都不曾得聞。”
“好。”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因不了解另一件事情——方令的父親死了。
方令進京不久就親自登門到了盧會的彆舍,給“四凶”之首獻上了厚禮,盧會一麵笑納,一麵也是心虛:“方都尉,無功不受祿,下官不曾為都尉效力,不知都尉這是何意?”桓琚不讓他們插手軍中人員的更替,要說“將軍”和“謀反”,應該是雙生子,桓琚就是不理睬他們。盧會對軍人就有些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