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心道,楊仕達有三個弟弟、七個兒子,然而他下山來隻有自己一個人,可見寨中是有人主事的,隻趁著他下山將他拿下是無濟於事的。一個楊仕達有什麼用?有用的是那一萬戶人!唉,可惜朝廷不能假意冊封他,將他全家都誘下來剁了,再讓美娘的叔叔出麵招安,再派能乾的官員過來安撫地方。朝廷使詐,好說不好聽,以後有蠻夷真的想內附,也會因此生疑。還真是隻有“平叛”了……
【不知道能不能在他的山寨裡安排內應呢?到時候大門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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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這廂想得很好,袁樵那一邊正與他想到了一處。梁玉隻有一個美娘算是最能全麵解說情況的,袁樵的人力資源就要好得多。他在流人裡轉了一圈,便搜到了幾個在楣州住了二十餘年的流人。
這些人才分得了土地,心情是愉悅的,看袁樵不像個短命的樣子,也樂於為他效力。這些人在楣州二十餘年,老家的家業估摸著已經被人侵占了,便看重眼下的產業。袁樵給了他們許諾,隻要安份守法,就是楣州的良民。反正不良的他都已經法辦完了,張、畢二人隻等開了春,大軍開到,連著楊仕達的案子一塊兒最終定罪,該殺就殺。
眼前幾人一個是受了堂兄犯案的牽連被發配的丁漢、一個是親爹被人殺了但是私了的鐘九、第三個是被大戶欺負了投了匿名書告人家的李傑。【1】
鐘九的木工手藝不錯,是在州府裡備了案的,所以楊仕達縱然想將人弄到寨子裡,最終也沒能得手。李傑、丁漢都是讀過書,可惜到了楣州這裡需要他們文化的時候並不多,楊仕達倒是對有知識的人挺看重,兩人膽子都不大,又覺得楊仕達居然某做蠻夷,並不肯上山,又不敢輕易得罪楊仕達,就糊弄著,一半山上,一半山下的跑著。
三人都對楊仕達新修的山寨有些了解。
袁樵對三人道:“欲使楣縣長治久安,便不能政出多門,不能縱容豪強。我欲一改風氣,還請三位助我。”
三人都說:“唯郎君之命是從。”
袁樵給三人分發了紙筆,請三人請山寨的情況寫下來。其中鐘九木匠出身,畫圖畫得最好,又懂機巧,他的圖紙最有價值。袁樵又請三人相助,繪製地圖,又問楊仕達手下有什麼樣的人物。
說到這個,李傑、丁漢的用處便出來了。李傑道:“楊仕達兄弟四人,他居長,下麵有三個弟弟。他有子七人,他的二弟仕新有子五人,三弟仕遠亦有子五人,四弟仕廣尚未婚配。楊氏子弟都些些槍棒武藝,不甚讀書。手下又有些凶悍之途,寨中常年有五百壯士的衛隊守衛巡邏。有三個悍匪甘做爪牙,一個是原本楣州楊氏的舊部曲,一個是他招來的遊俠,還有一個他家生奴婢……”
丁漢道:“李兄說的是武,楊仕達手下文士不多,隻有一個蘇征。”
袁樵更重視蘇征,問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丁漢有些惋惜地道:“他倒有些才學,小人自認不及。卿本佳人,奈何為賊呀!”
袁樵道:“丁翁試舉一事言之。”
丁漢道:“蘇征曾勸楊仕達,不要居於山下,子弟也不可到山下享樂,他們兄弟四人,絕不可同時下山,寨中須有年長者留守。又說,楊仕達現在向朝廷求土司不妥,不若徐徐圖之。對了,他曾對楊仕達說,若要向朝廷求土司,先將匪寨的牆再壘高三尺,糧食再多屯一倍,壯丁都要操練不能隻練五百。”
袁樵肚裡吃了一驚:“則他究竟有多少糧草?牆高幾許?有私兵多少?”
三人都搖頭:“這便不知了。”
袁樵道:“這個蘇征又是個什麼來曆?”
三人都遲疑了,又緩緩搖頭。鐘九道:“我曾給他造過一套家具,聽他說過幾句,懷才不遇之類。”
“懷才不遇?他是哪裡人?”
“不知道。”
讀過什麼書也不知道,師從何人也不知道,以前的經曆統統不知道。隻知道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文士,本事是有一些的。
“做活的時候,常見他拎一壺酒,爬到屋頂上對著月亮一邊喝一邊歎氣。倒與咱們王司馬的做派有些像。”鐘九說完又自悔失言,畏懼地瞥著袁樵。
袁樵並沒有因他將蘇征與王司馬並列而生氣,隻是問:“這個蘇征可有反正之心?”
三人都道:“說不好。”
袁樵道:“他會下山來嗎?”
丁漢道:“不常下來,偶爾吧,一月能有一回。下來看看城裡有沒有商人帶來新書,又或者聽一聽外麵的消息。”
“每月初幾下山?”
“這就說不好了。”
袁樵問道:“他下山來住在哪裡,會見什麼人?會找你們嗎?”
丁漢道:“我們勸他不要在寨裡住,他也不聽,道不同不相為謀,也就不怎麼見啦。他來便住在楊土……楊仕達的家裡。”
袁樵又問了一些楊仕達家中的情況,尤其是他們兄弟是否有不和。三人都說:“他們三人並未分家,十分和睦。”
袁樵不由惋惜,這離間計看來是行不通了的。最後問道:“原本楣州的土司楊氏,與楊仕達可有聯係?”
李傑道:“有一些,楊家人曾到過山寨小住了幾天,後來就都是信使往來了。那一回是他們聯了宗,楊家故地重遊而已。當時老土司已經過世了,長子也死,來的是當家的次子,看起來很精明的一個人。”
袁樵道:“這些我都知道了,三位且回家,若想起什麼與楊仕達有關的事情要及時來報,不要告知他人。有人問起,就說,我問的是流人的事情。年後我會繼續整頓流人,勸課農桑。”
三人猜他或許要動一動楊仕達,走了幾步又陸續回來,勸他道:“郎君年輕,我等罪人倚老賣老想勸郎君一句——楊仕達勢力很大,您若要懲治他,還要有萬全的準備才好,不可輕舉妄動呀。”
袁樵笑道:“搬了新家,不要打聽一下街坊鄰居是什麼樣的人嗎?我要做什麼了嗎?”
三人都是經過風雨的人,對他的話並不肯全信,卻也知道這話不能外傳,心裡又蒙上了一層不安的陰影。回家之後,連妻兒也不曾提及此事,隻照著袁樵說的“年後要管耕種的事情”告訴彆人。暗中卻又如梁玉一般,思忖著藏身之處、後退之路,心裡祈禱著楊仕達一定不要發覺異狀,頂好叫朝廷一擊而中,解決了這個惡霸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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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仕達並不曾發覺楣州有人在針對他,或者說,楣州一直有人想針對他,但是都對他構不成威脅。
快過年了,楊仕達按照往年的慣例,在山寨裡準備了酒席,與家人、親信連日慶祝。隻要不是遇上喪事,這個時候他的酒席能連著吃上小一個月,從年前吃到年後。從山下找上來各種耍百雜的班子,說書講故事的人。楊仕達不愛讀書,卻知道讀書有好處,因而對讀書人頗有幾分敬意。
蘇征就是他最得意、最終留下來的一個“軍師”。
蘇征一身白袍,不像楊仕達身上那樣的不倫不類,他從頭到腳都是很正經的讀書人的裝束,披一件皮裘,四十來歲年紀,幾綹長須,長著一張鴨蛋臉,眉眼間有一股淡淡的涼意。山寨裡的熱鬨也感染不到他,熱情的少女也溫暖不了他。他不好女色,當然也不好男色,蓋因這些男女既不能與他論天下大勢也不能與他講詩詞歌賦。好生憋悶!
楊仕達看他還是一副不入俗世的樣子,對長子道:“大郎,給你先生勸酒!”
蘇征擺擺手:“楊公,我還是覺得此事不妥。”
這些日子以來,蘇征一直反對楊仕達走梁玉的路子去弄個土司當。但是做個朝廷認證的真土司是楊家三代以來定下的策略,楊仕達也認為可行,並不想更改。裙帶能行就裙帶!姓都是假的、祖宗都改了,還會在乎彆的嗎?楊仕達道:“她都已經答應了,信也送了。我給她的管家錢,問過了,是真的送了信去京城了。驛站那裡也說,確實往京城發了信了。”
蘇征道:“楊公,那可是殺了‘四凶’的人呀,一股俠氣,怎麼可能……”
楊仕達一攤手:“禮她也收了,信也寫了。”
蘇征心中不安,道:“楊公,不若我下山一趟,親自看上一看,如何?”
“嗐,你道她好見麼?上回叫你同去,你偏慪氣說不去,”楊仕達似真似假報怨一句,馬上轉了回來,“好好好,我來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