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三姨要怎麼做?】桓嶷心底劃過一絲戒備, 為梁玉辯解道:“梁氏向來安份守己, 三姨想必遇不到這樣的事情吧?”
桓琚嘲笑道:“學會與你爹使心眼了?叫你問你便問。”
桓嶷忙說:“兒不敢,隻是擔心三姨, 本就是兩難的事情。”
【所以啊,不能讓人逼得你兩難。】桓琚道:“問去吧。”
桓嶷先問桓琚:“阿爹,三姨真不能回京嗎?”
桓琚笑了:“她也算有功,什麼時候想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你再問問她想不想回吧。”
桓嶷腦袋大了一圈,回到東宮去思考如何措詞。提筆寫了兩行, 又抹了,將紙揉成一團擲在地上, 扯來另一張紙接著寫, 依舊不滿意, 再塗再扔。不消一會兒功夫, 地上已散了好些紙團,白紙團落在紅地毯上, 顏色頗為相襯。
孫順踮著腳尖趨進來, 蹲下來將紙團一一揀起。桓嶷低垂的腦袋沒有動, 將眼睛往上翻了一翻,瞥出兩道光來看他:“彆揀啦,扔完了一塊兒揀吧。”
孫順本不是為了揀廢紙來的, 直起身來道:“奴婢閒著也是閒著。”
“你很閒?”
孫順笑道:“殿下吩咐給三姨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不過——殿下, 三姨這回也是有功的吧?還不赦回來嗎?”
桓嶷想得仔細, 梁玉孤身出逃,又殺了個回馬槍當向導,從京城帶過去的東西幾乎都丟了,可不能讓她在楣州受苦了。三月初十是梁玉的生日,三月初的時候楣州局勢正緊張,梁玉生死未卜,桓嶷擔心還來不及,也沒心思給她過生日,這個必須得補。兩件事情湊在一起,楣州的捷報一傳來,桓嶷就命令孫順去準備了。
桓嶷道:“叫你準備你就準備,不管在楣州還是在京城,不都得使嗎?”他繼續抱著頭,又團了八個紙團扔了,終於打定主意——就照原樣把話複述一遍,連同當時的情境一起都寫在信裡,以供梁玉參考。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信寫完,連同給梁玉準備的物品,都派人送往楣州,押送的除了東宮所派人員,還有一個王大郎。王大郎上京的行李隻有半麻袋,回程拖了長長的一列車隊。接到梁玉信件的人幾乎都回了信,除了信件,也各有物品相贈。
梁玉寫信給梁府,又討要了一些種子以及農具。到了楣州之後才發現,此地所用的農具並不如打小常見的好使,轅也笨重,鍬鏟都不順手連織機都比家裡的難用。這些才值幾個錢?梁滿倉與南氏給她裝了好幾車。梁玉在信裡寫明,她得在楣州陪袁樵。梁玉也猜到了,楣州的事情一出,肯定有人會為她求情,桓琚多半會赦她,但是袁樵肯定得留在楣縣,則她須得陪著。
說了親的閨女要陪著準女婿,南氏縱然思念女兒,還是沒有吵鬨著要她回來。隻是又多加了幾箱衣服首飾給女兒送過去,親筆寫了信,讓梁玉裝得賢惠一點。
其餘如豐邑公主等,都有相贈。梁玉算著日子,給劉湘湘的信裡又問候了她的新生兒,劉湘湘的回信裡則寫:你終於殺出一條血路去了,路已開了,就不要再涉險了,萬望珍重。朝廷那裡,隻要有機會,大家都會想辦法把你赦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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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湘湘的信還在路上顛簸的時候,楣州已接到了朝廷對於楊仕達叛亂事件的後續安排。
軍事大事的緊急文書比押送家具要快得多,三月末,結果便出來了。張軌接掌了防備,令他整頓軍備、剿滅殘匪。何刺史殉國,追贈了個光祿大夫,多蔭一子,死後哀榮。王司馬在守城期間也不曾懈怠,都免了之前失查之罪,令他暫代刺史之職。袁樵有功,但是卻不升他的職位,而加了一個朝散大夫的散官。
朝散大夫從五品下,相對於袁樵的年齡而言,許多人背後嘀咕他跟梁玉定親定得相當的劃算。
梁玉得到了赦免,既赦了,她就不是犯人,也不必一定要在楣州。她還是選擇了留下來。袁樵需要政績,她也需要表現自己的能力。在京城裡四下串連,無論做成了多少事,她心裡都不踏實,不如在楣州乾點正事再回去。所以她寫信跟家裡要種子、要農具,就在楣州踏踏實實過上兩年。
她看出來了,皇帝把袁樵留在楣州多半不是還記著他偷跑過來的錯,應該是要讓袁樵把楣縣給治理好。既為國平亂,也鍛煉一下袁樵,否則斷不至於給袁樵五品的散官。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推測,袁樵要麼把楣縣折騰得不成樣子被調回去受罰,要麼就得乾出成績來給朝廷看,才能升職回京。
治理地方怎麼看出成效呢?梁玉琢磨著,至少得打出一季糧食,豐收了,才有得說道。其餘戶口的增加啦、興修水利啦、興辦學校啦,都在其次。
這跟她的目標不謀而合。這樣一個好的機會,到哪裡找去?現在回京,又是天天打獵打球,說不定還要打打人。都不踏實,不如楣州好。她還不大放心美娘,美娘的父母都死了,叔叔楊信也死了,十歲的姑娘,有家有業也不定能守得住。自己在這裡過兩年,美娘也長大了,總能有點自保的能力。
權衡利弊,梁玉還是留了下來。唯一的缺憾是不能馬上回去見南氏,好讓母親安心。為此,梁玉打算每旬都寫一封長信,向南氏彙報生活的情況,免得南氏過份擔心。
劉、楊二夫人對她的選擇相當滿意,劉夫人道:“咱們也不必在這裡過很久,聖人將佛奴留下來,當是為了安撫楣州。”袁樵在楣縣的表現可圈可點,但是時間太短,政績也沒大做得出來,是得多乾點實事才好。實職沒升,散官給了,也是對袁樵的認可。一旦做了朝散大夫,就可以蔭了袁先去太學讀書了。不過這個也不著急,袁先暫時在自家讀書也行,等回了京再進太學。或許到那個時候直接進了國子學也說不定,一步到位更好。
楊夫人也說:“辛苦你啦。”
梁玉謙遜地道:“都是應該的,就是我太淘氣,怕惹您生氣。”
殺人放火的事兒都乾了,還能淘氣成什麼樣子呢?楊夫人寬容而慈祥地道:“你的書讀得很好,琴也學得不錯,哪裡淘氣了?”
梁玉就說:“是您不與我計較,我都明白的。”真要計較,袁家幾百年的規矩,楊夫人的娘家講究也不比袁家少,一樣一樣的挑剔,絕對能讓喝茶品隻知道“好喝”、“不好喝”的人氣得想打人。
兩人互相吹捧一回,劉夫人倚著憑幾隻管笑。吹捧得差不多了,梁玉繼續向楊夫人請教音律。楊夫人也樂得教她,與當年的吳裁縫一樣,遇著個舉一反三的學生,當老師的教得也痛快。
學了一個上午,梁玉就向兩位請了下午的假,說要出去走走。她當流放犯的時候,楣州也分給她土地了,現在雖然蒙赦,她不打算回去,楣州平了楊仕達,官府手裡的土地正多,也就沒有收回,梁玉打算親自去種種看。
楊夫人道:“何必自己去辛苦呢?”她管理家務是一把好手,經營莊園也做得,但從來沒見過當家主母自己下地的。
梁玉道:“這裡水土與家鄉不同,物種也有些差異,我從家裡帶了些種子來,須得親自看著才好。這裡有老農比我會種田,可是會跟小先生說多少就不一定了。”
楊夫人感動地道:“辛苦你啦。”
梁玉笑眯眯的:“我也就這個熟些。”
兩人又客氣了一回,等袁先過來一起用過午飯,兩位夫人要歇個晌,梁玉便出了後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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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仕達平了,楣州城的秩序想要恢複如初卻不那麼容易,為了抬高城牆拆了不少屋子。袁樵特彆大方,當時梁玉走了,他首先把楊仕達宅子的牆給拆子,磚石滾木不夠用了,就再拆梁玉的,接下來才是拆彆人家。沒拆完的部分,留著安放移入城的百姓,百姓們的房子被他給燒了,一時半會兒回不去,梁那宅子索性就不要了——反正當初也是何刺史送的,她也打算臨走再還給州府的。
後院的後門通一條小街,街上也有不少人家,其中一處宅子是楊仕達一個侄子私下置的,查出來之後就罰沒了,袁樵將它作為“補償”發給梁玉,用以安排梁玉帶來的騎士。
梁玉帶上呂娘子等從後門出去,領了幾個騎士縱馬出城。
呂娘子與她並轡而行,雖在馬上還是氣喘籲籲,問道:“三娘,你怎麼跑得這般快?”
梁玉道:“先去看地,回來還有事呢。”
呂娘子道:“還有什麼事?”
“我想見一見蘇征。”
“他?”
“嗯,總覺得他不大簡單。”
呂娘子發了嘲諷的笑聲:“選了楊仕達,就很簡單了。”
梁玉不再與她爭辯,揚鞭一指:“到了。”
分給她的幾十畝地算是比較不錯的田了,周圍的田裡已經有人耕作了,梁玉的田裡也雇了些人在種。梁玉遠遠地跳下馬,留人看馬,步行到上了田梗。田間耕作的人都很忙,都在搶種一季的莊稼。梁玉蹲下來捏了把土,用馬鞭又掘了一回地,起身拍拍手。又往水渠那裡看了一回,發現水渠的情況要更糟糕一點。
楣州的水渠還是當年那位“朱公”在任的時候修的,看得出來當時修得很用心,但是後來的保養卻令人歎息。這渠有一部分乾渠兩側砌了石塊,保存就比較好,沒有砌石的部分淤積就嚴重。梁玉知道,凡修水渠,用石砌是得下功夫的。大部分的鄉間水渠是就地開挖而已,每年冬天水枯了,官府征徭役去挖一挖。
楣州之前的長官在這方麵是瀆職的,疏浚做了,但是極不認真。【現在是春天,正播種的時候,接下來也是得人看著捉蟲除草,到哪裡再征人乾這個?今年又得湊合著乾了。我要的種子也是,等到送了來,怕也過了生長的季節。好在今年免了租賦,楣州能養活自己就能對朝廷交差了。】
“今冬疏浚水渠,明春播種,明年秋年才能見些效,”梁玉對呂娘子說,“咱們至少要在這裡再過兩年。”
呂娘子道:“要是沒有意外,過上三年才好呢。那樣乾的事才能更多。三娘,你就看著這幾十畝田嗎?”
“唔,我是有旁的想法,不過要等。我還不曾進村裡仔細看過,呂師,找幾件舊衣裳,咱們悄悄地往各處轉上一轉。”
“好。三娘真要見那個蘇征?我看他比當年的老鼠精也高明不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