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度?
梁玉怔了一下:“他醒過神兒來了嗎?”
梁玉對蕭度的印象停留在他跟淩珍珍的癡戀上。一對小鴛鴦為了能夠得償所願, 將他們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結果還是勞燕分飛了。多愁善感一點的人都會為他們掬一把同情之淚, 偏偏梁玉是個沒良心的貨,隻關心蕭度的腦子現在清不清楚。
宋義搖搖頭:“不知道。”
梁玉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好。她是一點也不怕蕭度的, 在他是個貴公子而她隻是個第一次出遠門的土包子的時候,就敢跟蕭度亮菜刀,現在更是沒有怕這個說法的。但是!梁玉欠了蕭度他哥蕭禮老大一個人情!
是蕭禮搶先一步發現了史誌遠的問題,硬是在崔穎前麵把史誌遠捅出來的漏子給糊上了。做人偶爾厚道一點沒壞處,梁玉記得蕭禮這次出手。蕭家把蕭度給送過來了,於公於私她都得看著點。
這就麻煩了。誰知道他是不是還滿腦子的淩珍珍呢?淩珍珍不在楣州,她全家都在崖州——如果還活著的話。可是,萬一蕭度腦子不清楚做出什麼事來呢?她要怎麼跟蕭禮交待?
宋義見她不說話,喚了一聲:“三娘?”
梁玉沒事人一樣地接話:“哎, 他有些日子不出來走動了, 好好的司空公子,怎麼跑到楣州來做司馬了?”
這也是宋義想不大明白的問題:“聞說是要他長長見識,可……楣州?”
楣州就不是蕭度這樣的貴胄子弟來的地方!梁玉過來,是因為殺了人,流放算輕的。袁樵過來, 是為了梁玉。王刺史是貶官成了司馬,運氣好又升成了刺史的。宋義是宋奇給選的, 既是看中機會, 也是因為宋奇沒有更大的能量。
兩千裡流亡路, 是那麼好走的嗎?調-教兒子,也不用往死裡折騰不是?
直到袁樵從張軌那裡回來,宋義將此事告訴他,袁樵也能看出個端倪來。楣州與蕭司空、大長公主,太不搭了,除非失勢,否則楣州就是盛放他們對手的垃圾堆。
梁大郎不大明白這些彎彎繞繞的,安慰道:“蕭三郎是個不錯的人,就是他接咱家上京的,一路上也沒見有壞心。不會壞事的。”
【不!你不知道他!】梁玉與袁樵都有點擔心。
袁樵撚了撚鼻尖:“我去見一見朱寂吧。”
朱寂跟蕭家走得近,或許能夠知道一點什麼消息呢?朱寂與梁大郎、梁八郎一樣,因為清剿楊榮封了路,拖延了不少時日,中途往京裡行文解釋過,京中也有信函回複的來著。
朱寂沒來見宋義,他認得宋義是誰?正在自己房裡趴著,一個小廝給他捏背。見袁樵來了,朱寂披衣下榻:“大郎?”這些日子混得熟了,兩人連官稱、表字都不稱呼了,直接叫起排行來。
袁樵笑道:“有事請教。”
朱寂奇道:“我不請教你便罷了,能有什麼事要你請教的?”
袁樵笑吟吟地道:“蕭度。”
朱寂目光遊移:“啊?他怎麼了?”一看就知道有故事。
實際上也有故事,朱寂心裡打著小鼓。他除了給東宮行文說明自己耽擱的原因,還捎了家書回去,給親娘的多一些安慰的話,給“二爹”的就提到了自己在楣州的所見所行所感。接著“二爹”就來了一封信,告訴他,舅心甚慰,認為艱苦的地方真能鍛煉人,應該把所有不乾正事瞎裝正經的人都扔過來刨地挖渠。二爹的想法一點也不貴公子!
袁樵一提蕭度,朱寂就覺得二爹要扔過來的人一定就是他!【我彆是又坑了他一回吧?】哪怕堅持自己告密是為了蕭度好,朱寂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
破案了,袁樵啼笑皆非:“罷了。他就要來了,做司馬。”
朱寂兩眼一黑:“那他什麼時候才能回去呀?”
袁樵沉痛地搖搖頭:“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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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度坐在馬上,一臉的鎮定。
他才定了婚,對方是名門李氏的女兒,年方二八,溫柔典雅,也不介意等他兩年,守得他脫胎換骨。事實上,以蕭度才過二十的年紀就能做上司馬,雖然是楣州的司馬,官運也是不錯的了。外放於世家子弟是積累資曆並非踢出局,楣州是遠了點、偏了點、耐人尋味了點,隻要父兄還在,蕭度回來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腰間懸著新一任未婚妻贈與的繡囊,蕭度好看的眉眼籠著一片憂愁,更好看了。
他本來是被關在家裡的,父母壓根兒瞧不上淩氏,長兄也想讓他“改邪歸正”,他偏偏吃了秤砣鐵了心就是不想改。直到巫蠱案塵埃落定,他被放了出來,麵對一地雞毛,哭也哭不出一聲來。淩家早被查抄了,連淩珍珍常去的還真觀也歸了梁玉。隻有昔日約會的池畔還是楊柳依依,卻又不是元宵時的景象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去追逐淩珍珍,他有父母有家族。他已不能滿足他們的期許,就更不能用惹事生非來報答養育之恩。唯有嗟歎痛哭,痛飲酒。
接著,淩賢妃自殺,杜皇後被廢,京城一係列的事情發生得那麼密集,令人應接不暇。家裡反而取消了對他的禁令,杜皇後廢後,蕭禮親自來見他,對他說:“你不妨出去看一看了。”
出去看什麼呢?京城的棋局不是他能夠掌控的,之前想下棋的心思顯得多麼的可笑,他的力量遠沒有他想象中的強大。與那些鮮血淋淋的拚殺,不露於外的詭計相比,他的計謀仿佛是兒童的遊戲。他甚至連自己的私情都被人勘破,可笑被母親捉拿回府的時候,他隻想著聯絡淩珍珍,居然沒有反省自己的智謀出了問題!
蕭度這一跤,跌得極其慘烈。
唯有醇酒婦人,可以忘憂。
京中的繁華享樂,京外的遊玩畋獵,漸漸填滿了他生活的空檔。除了這些,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世家子弟,不做這些還做什麼呢?
直到大長公主被“四凶”彈劾,蕭禮抽空來問他:“你還是蕭家的兒郎嗎?父母有難,你就隻會吃酒嗎?”
【罷了,聽話吧,至少這樣可以讓父母放心一些。】
除了聽話,他覺得自己也不剩什麼可以為父母、為家族做的了。紀申他是佩服的,這樣的一個人卻被貶到邊州去了。梁玉,是他皺眉的,這樣一個人卻敢於擊殺“四凶”。更讓他沉默的是,袁樵走了,跟著梁玉去了楣州,越發襯得他縮在京城裡為淩珍珍難過是多麼的……虛偽。
然而他的感情是真摯的!【我可以不顧父母嗎?!不能啊!!!】蕭度更難過了,【既然如此,便不如依禮而行吧。】
他洗心革麵,到父母麵前請罪,痛哭流涕:“父母有難,身為子女卻不能為父母分憂,是兒子不孝。自今而後,再不讓您操心了。”
大長公主也一改“給我打”的氣魄,與天下所有的慈母一樣,抱著幼子痛哭失聲:“我終於盼著你回頭了!叫‘四凶’將我下獄,我也是情願的。”
蕭度更不是滋味了,他認為無情的母親,竟然是這樣的一副心腸。隻因私情未得許可,他就認為母親鐵石心腸,這樣的他,何其可惡?
全家上下沒有人再提他的“荒唐事”,什麼與劉家的婚約,什麼與淩珍珍的私情,那都是過眼雲煙。連蕭司空這樣的“端方君子”也沒有很管他花天酒地與女伎私混,蕭度卻自己收斂了。按時的回家,不再眠花宿柳,將酒也戒了,晨起舞劍,深夜讀書。
老大不小的年紀了,家裡開始給他籌劃另一門親事。蕭度對劉洛洛充滿了愧疚,劉家無論如何也不會吃這口回頭草,算來都是他任性惹下的禍。此時此刻,他卻什麼許諾也給不出,隻能悶著頭,由父母決定了與李氏的聯姻。
一切都如父母兄長的安排,可能令他們快意些許?蕭度不知道,但是知道自己之前做了錯事,他得彌補。【去楣州也好,忤逆父母,合該流放。珍珍遠流崖州,我也該流放。】
一搖三晃,蕭度帶著人上路了,並不知道在他前麵的驛路上,蕭家的信使拚了命地將大長公主與蕭禮的書信往楣州送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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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收到了大長公主的書信,她還欠大長公主的人情,比欠蕭禮的那一份小些,也還是欠了。蹲台獄的時候,大長公主在宮裡跟李淑妃給了她不少照顧,還有些旁的事兒都湊一塊兒,攢起來也是挺大一份。大長公主的書信很直接,跟梁玉說,蕭度現在看起來懂事了,但是怕他再犯蠢,讓梁玉幫忙盯著些。
袁樵拿到的是蕭禮的書信,袁樵往楣州來,蕭司空給放行過。梁玉在京城裡大白天的殺了朝廷命官,隻判個流放兩千裡,蕭司空父子的助力也是大大的。
那還有什麼好講的呢?都欠了人家人情了。
梁玉與袁樵一碰頭,看到彼此手裡的信,都笑了。梁玉道:“看你的了,反正他是司馬,上頭還有一個刺史呢。王刺史如今也不是去年的模樣了。”她不是官員,種自己的田、織自己的布,與蕭度的接觸應該不多,該鬨心的是袁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