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無從比起(2 / 2)

長命女 我想吃肉 10956 字 9個月前

即便如此,梁玉還不很滿意。

呂娘子道:“三娘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梁玉道:“總這麼乾也太累了。”她招來女工就不想這些人吃閒飯,能讓人多乾一點是一點,為此她想了很多主意。最損的一招就是定一個標準來發工錢,將每一個步驟所需的時間給定了下來,誰磨蹭得太明顯,一準被她給踢走。

她又沒黑心到家,也覺得女工是累。

美娘卻又另有見解:“哪有不受累就享受的呢?”

梁玉道:“能輕鬆些又何必為難人呢?還能多給我做些工。”

呂娘子問道:“怎麼輕鬆?”

梁玉往左邊指了指,作坊出去左麵不太遠是她立起來的碓坊,用河水流經的力量來舂米。梁玉摸著下巴說:“你看,水流帶動水輪,水輪一直轉著圈兒,像不像紡車一直在轉?”她說自己會木匠也不是瞎吹的,看梁滿倉父子做過木匠活,因為手巧又穩,也幫忙打過下手,她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一拍手,梁玉又做了一個決定:“以後我就琢磨這個了!”水碓裡用的是連機碓,既然能用連機碓,就表示一個轉輪可以帶動的就不止一支紗錠,完全可以替代腳踏紡車了。作坊裡用的紡車就是腳踏的,一架可帶數支紗錠,乾得快的人效率尚可,隻是太人累了。且水流是日夜不息的,人力就不行了。以水碓為例,忙的時候夜裡挑個燈就可以接著舂米,腳踏紡車沒有人踩就紡不出紗線來。【3】

如果水紡車好用,進了原料來紡線再賣,賺個加工的差價,也是很可觀的。梁玉很樂觀。

呂娘子道:“三娘沉迷此道可不妥當。”

梁玉笑道:“不不不,正該如此的,我可不是荒廢了正事來玩這個。私鑄銅錢是要被崔穎抓的,織布可不會。唔,我先琢磨琢磨,有點眉目了再讓木匠來做。先買些木料來吧,即便攢造不成水紡車,改一改做腳踏的也可以。反正上半截都差不離。”

呂娘子笑著搖頭:“虧你想得出來,也虧得他不管你,老夫人也縱容你。”

蕭度質問的時候呂娘子也在場,約摸能夠理解老夫人為何縱容。稍一取笑,呂娘子又問:“說起來,蕭司馬問的那個,三娘有何破解之策?我看是非人力所能及了。”呂娘子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愛解難題。梁玉說得都很對,但是她也忍不住去想。她想了不少辦法,除了隱姓埋名逃跑以待時機,是真沒更可行的辦法了。

“辦法還是有的,不是非人力所能及,而是隻要不做人就行了。蕭度與淩珍珍,其實已經摸著門兒了,但是用錯了法子。”爭位的時候如果勸不聽,讓淩庶人直接去死,完事兒,接下來隨便怎麼收拾爛攤子都行。事發之後換個姓名逃掉,找到二王,靠著外甥彆惹是生非也能活命。退一步,世上的隱戶那麼多可見戶籍的管理也不算很嚴,更改姓名,甭管自己做個產業還是找個有潛力的人嫁掉,潛伏起來等待時機唄。丈夫不頂用就自己養個頂用的兒子出來,拚個幾十年,一生也不算白過了。最次的,去崖州,一把菜刀開天辟地做個獄-霸,照樣山高皇帝遠當個土霸王,兒子侄子都揍出個人樣子來,她梁玉一定不像楊仕達那麼作死。

所以說,蕭度一旦問了梁玉,淩珍珍就算死透了,梁玉不比淩珍珍的單純善良,梁玉的心是黑的。

【呂師真是言而有信,說做個好人就做個好人,若是放在以往,她一定能想出差不多的辦法來。如今想到這個的隻有我自己了。】梁玉垂下了眼瞼,自嘲地笑笑:“哎,我真不是個好人。”

呂娘子也笑,與梁玉相處得久了,梁玉的一些情緒她也能感覺得出來--這是已經有主意了,但是不能說出來。呂娘子識趣地岔開了話題:“還是想想紡車吧,水紡車要是真的行了,能帶的紡錠比現在多一倍不止吧?舂米要多少力氣?紡紗要的力氣就輕得多。”

“不錯!”梁玉的乾勁也足,“凡有河水的地方,都能用得起來了。”

美娘好奇地問道:“那織機呢?也行嗎?”

梁玉想了想,道:“還是一樣一樣的來吧,織機比紡車麻煩不少,可不大好弄。先把紡車弄出來。再說,咱們也沒有這麼多工匠可用呢。你要是有心,不妨留心看看織機是怎麼乾活的。”

美娘有事做,焦慮得到了緩解:“噯。”

蕭度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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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度先是找錯了地方,他老遠就先看到了碓坊。水碓突出河岸,很多時候這是一個妨礙船隻航行的存在。在水流豐富的河流上麵,經常布滿了碓坊,以致朝廷不得不出政令疏通航道。不少權貴之家都愛搞這個,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蕭度對水碓比較熟悉。

他到了碓坊,停馬看了一陣兒,問追上來的小吏:“這是梁家的產業嗎?”

小吏道:“是娘子的沒錯。”

蕭度在碓坊沒找到梁玉,又打聽了一回才弄明白梁玉在哪裡。蕭度依舊對這種親自跑到揮汗如雨的現場的做法頗有微詞,開織布坊不算問題,派個管事來便好。譬如大長公主,從來不親自去管這些破事,心血來潮去看看,說不定還上手,也隻是心血來潮的偶爾。

作坊的門禁很嚴,男子是被嚴禁的,如有必要也須有人陪伴。蕭度在門口被攔了下來,等放行的功夫,兩輛車被放行,車夫出示了腰牌,跟車的力伕被攔了下來。蕭度覺得有趣,問道:“你們是來做什麼?”

力伕是流人出身,以官話做答:“來接貨。”

蕭度雖是個世家子,經濟營生的常識還是有一點的,問力伕:“是這家娘子自己的鋪子嗎?”

力伕搖頭:“並不是。她家產布越來越多,我們主人家的鋪子也從她這裡進貨。”

蕭度不太敢相信:“真的麼?你仔細與我說來,如何?”說著示意自己的侍從給了力伕幾枚金錢。

力伕接了錢,知無不言,將作坊的產量,招了多少人、做了什麼樣的事情一一道明。蕭度越聽越奇,農桑是國家的根本,想認真做官如蕭度,彆的可以不知道,畝產、消耗、平均一個婦人一年能產多少布帛卻是必學的功課。梁玉這裡的效率竟然這樣高,她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待力伕說完,裡麵的貨也裝完了,梁玉也親自出來迎接蕭度。蕭度先伸手往車上一按:“且住一住。”將一匹布取來摸了摸,又理了個角,撚一撚,詫異地想,【這布居然造得不錯。】他是見過世麵的人,說不錯,是真的不錯。

鬆開了手,蕭度看清了梁玉的打扮,又吃一驚:“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啦?這……成何體統?”

梁玉笑道:“體統是什麼?”邊說邊笑邊搖頭。

蕭度想起來她昨天說過的教養淩珍珍的話,頓時噎住了。體統這個東西,有時候,咳咳。蕭度低聲問道:“這是你開的作坊?怎麼想起來開的?為什麼還要親力親為呢?”

蕭度的目光是肯切的,對一個有誌改變,而又有一個是她債主的哥哥的人,梁玉的脾氣也無限的好了起來。

梁玉道:“我不能閒著長黴呀。不做點正事,誰當你是個人?”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嗎?”

“我還是想問,易地而處,你會怎麼辦?”蕭度覺得這個答案很重要,之前問是有些賭氣,有些不服,現在是真切的想知道答案。但是梁玉恐怕不會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了。

“司馬是說,真遇到事情怎麼辦?”梁玉笑道,“不讓自己落到那個境地不就行了?從生下來,多麼長的歲月,會發生多少事,件件都是機會。阿娘體弱,我就去弄錢讓她吃上肉。不識字、不明白道理就會被瞧不起,我就去讀書。盧會要害我家人,我就殺了他。土匪要劫掠我的車隊,我就殺了他。惡霸不讓楣州安穩,我就殺了他。這裡沒有我慣吃的果蔬,我就種出來。家人擔心我,我就經營產業讓他們知道我能過得好。楣州窮困不安會讓小先生為難,我就讓它富庶起來。”

蕭度頭腦很清醒地發現,她說的都是實話,並非顧左右而言它。她從來沒有把淩珍珍放到過眼裡,她下的是一局大棋,而不是與小姑娘日常攀比。境界不同,無從比起,所以她是“三姨”,珍珍就隻是珍珍,無論多少人覺得她們出身處境相仿就像照鏡子,她們兩人實際從未在同一張牌桌上對坐過。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蕭度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腦子裡隻能冒出這麼一句話,【若易地而處,隻怕珍珍等不到見‘四凶’便已經哭成淚人了。】

蕭度還是喜歡溫柔女子,卻不妨礙他從此時開始對一個潑婦產生了敬畏之情。他問道:“聽說袁郎親自耕種,這是你教的嗎?不必這樣看我,像我們這樣的人,斷不會主動去做這些事的。”

梁玉點點頭:“不錯。”

蕭度想了想:“那我找他去吧。”

【這又是抽的什麼風?】梁玉癟癟嘴,【看來不像是來搗亂的,蕭禮的這個人情,算是還上了?】“他今天走得遠,此時再去恐怕來不及了,不如明天你們一道吧?”

“也好,”蕭度點了點頭,很客氣地道,“明日再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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