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度想得正美,冷不防被潑了盆冷水,四下掃射,將目光定格在一個年輕的匠人身上。蕭度認識他,這正是大長公主從京城強行征來送到楣州的幾個匠人之一,彆人都走了,隻有他要求留下來的錢同。
蕭度耐心地問道:“為什麼?”
錢同道:“方才娘子走得急,小人沒來得及稟告娘子。如今已是秋收了,到了冬天,水位會低,水流沒那麼急,產出就會少。小人造水紡車,須得知道水位,向本地老人打聽過了的。還請郎君三思。”
凡利用水利的地方,都有這麼一個限製。種田是造天吃飯,水碓、水力紡車也都是一個道理。錢同又說:“夏天雨太大的時候,還須防著河水暴漲衝壞了紡車。”
袁樵忽然插言:“則你造這紡車的時候,這些都想到了嗎?是否已設法預防了?”
錢同依舊垂著手,答道:“隻能緩解,郎君請看。”經他指出,三人才知道這水紡車有什麼樣的機關,它的水輪底下的部分吃水較深。上麵的一部分橫木又可以卸下來,一旦水流過大,卸下橫木便不會帶動其他的零件瘋轉,即便被衝壞也隻是衝壞下麵的部分,修複起來也容易。
蕭度笑道:“你倒機靈。”
錢同老實低頭不語,心裡懊悔得緊:【方才應該追出來稟告的,現在再說出來,會不會惹得娘子不快?】
梁玉的心壓根不在這等小事上頭,她隻關心水力紡車的事情,臉上現出沉思的模樣來。【唉,我原本打算回京之後也弄這個的,這樣恐怕得改改主意了。楣州還算好辦,京城的天氣比楣州可還要乾燥。】
蕭度道:“三娘,還造嗎?”
梁玉道:“當然啦,這有什麼?我再建些庫房,好使的時候多紡些線、不好使的時候用庫存不就行了?誰也不是一年四季都產糧食了,哪天也不能不吃飯。對了,修路的事情,你們定了?”
問題解決了,蕭度與袁樵都點頭,袁樵歎道:“那這就不是什麼地方都能用啦。”越往西北,枯水期就越長,而越往南方汛期洪水就猛,這些都是常識。袁樵的規劃裡,現在是個縣令,以後至少要再做幾任地方州縣長官,才能再回朝廷中樞裡任職。才看到水力紡車,知道了水力紡車的產能之後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以後可以推廣這樣工具。
他的心情與梁玉一樣,既覺得在楣州這事穩了,又惋惜水力紡車不能推廣。
蕭度與他們想得也差不多,口上卻說:“至少楣州這裡耕織的織字,咱們是做到啦。我看這個耕字也不遠了,產糧能夠自給自足,不向朝廷伸手,也算辦成了。三娘,建這一個要多長時間?”
梁玉笑道:“這個得問他了。錢同?”
錢同道:“先頭做得慢,是要一邊做一邊改,如今尺寸、圖樣都有,隻要手熟,幾架可以同時開工,兩個月能出四、五架。”錢同愛乾這個活計,有這許多人供他指揮,實現他的設計,這是在京城的時候難有的條件。
蕭度道:“那就乾吧!也不用趕工期,不是快到枯水期了麼?明年春天漲水前做好就得啦。”
梁玉道:“既然還有這個毛病,我又有個想法,也不知道可不可行。就將水紡車做得小一些,可以拆卸,一個紡車也不需要能帶這麼多的紗錠,隻要有水就能轉。我就說說,你試試。”
錢同緊張地道:“小人試試。”
梁玉道:“不急,先將現在的式樣做幾架出來。小些的等冬天慢慢做也來得及。好啦,忙你的去吧。王吉利,他要用到什麼料、什麼工,都給他。”
王吉利撈到個說話的機會,也隻說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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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推廣因為環境原因受到了許多的局限,三個人還是頗為興奮的,一架水紡車一日紡紗幾十斤,五架、十架呢?能省多少人力?蕭度笑道:“王刺史真是個好命!也罷,世上總有命好的人。”楣州再勵精圖治,條件擺在那裡,靠種地發不了家,下州就是個下州。想把土地變得肥沃,也不是三年五年能辦得到的,織布見效就快了,一旦有些成績,三五年後,王刺史怕不真的要升遷。
梁玉看了他一眼,心道:【你還說彆人的命好嗎?】
袁樵道:“你我隻消將份內的事情做好,他升由他升。”
蕭度讚同地道:“也對。”
他們心胸也算開闊,並沒有爭執苦活累活都是自己乾的、點子都是自己想的,他們都有背景,斷不至於被王刺史把功勞都給搶了去。
梁玉更不在意這些,她又做不了官,關於王刺史,知道王刺史走不了,她就隻剩一件事好關心了:“王刺史什麼時候回來?我記得有些人要到過完了年才離京?”
蕭度道:“也分人,他們多半願意在京裡多活動些時日,好讓聖人和執政們記住他們,又或者走一走貴戚們的門路。三娘要是有家信,可以托他去捎,他是怕很樂意呢。”
梁玉道:“可以捎帶嗎?”她對王刺史是無可不可的,想來梁府慫成這樣,王刺史對梁玉也是無可不可的,雙方都沒有太大的必要捆在一起。不過蕭度說了,她也就問一問。
水紡車有了,工坊初具規模,梁玉便將作坊暫且放到了一邊。之前關心作坊,是因為一切都是草創,完全不了解情況,需要親力親為。架子搭起來了,就該從這些具體的事務中抽身出來。此事好有一比,好比是袁樵做縣令,下地、挖渠需要嘗試,如此才能知道實情。明白之後就該繼續回來坐堂,他的本職還是做官。
梁玉覺得自己的情況也差不離,知道作坊怎麼運作的就行了,了不起時常問一問,去看一看,作坊有什麼麻煩了她來解決,不用繼續泡在那裡了。她現在最大的問題還是要跟蕭度多學學,蕭度之前蠢事辦了不少,本人畢竟在中樞生活了二十幾年,他的常識、經驗是極富貴的。
腦子快,不代表不需要騰出時間來思考。恰恰相反,為了保持祥和智力上的優勢,更加需要學習、思考、磨練。一旦停止了動腦子,人會越來越笨,回京之後怕不是要被人坑死。
是時候考慮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怎麼做,規劃一下未來幾年的方向了。這必須借助蕭度的一些知識,現在問了他還肯講,就更不能錯過了。這份幫助甚至是袁樵也無法完全做到的,畢竟出身還是有差距。
想到這裡,梁玉看蕭度的目光越發的慈祥,看得蕭度背上汗毛直豎:【她這又在算計什麼呢?】
梁玉卻隻是笑笑,問道:“秋天過完就是冬天了,趁著現在物產豐富,各種土產都便宜,該備些年貨了。美娘對這裡熟,會選東西,司馬要不要一起準備呢?”
蕭度小心地道:“那就……謝了。”
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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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疑惑,蕭度進了城,進門被管家迎了上來:“郎君,方才王刺史那裡派人來,問有無需要捎寄的信件方物,他要上京了。”
蕭度皺眉道:“他沒有說交割的事情嗎?”刺史離開治所,理所當然要由副官來代行職責。
“額,這個還沒有講。”
蕭度搖搖頭:“罷了,他也是一片好意。我去見他吧。哎,對了,封些金帛送給梁三娘,托她幫忙給置辦些方物土儀。”
管家笑道:“這個卻是小人已經想到了,已準備得差不多,郎君若是答應了,就請王刺史捎帶進京。”
“誰說那個,我說的是年禮。”
“現在就開始準備?會不會太早了點?”
“她既說了,必有道理,讓她準備就是了。”
“是。”
蕭度換了衣服,自去尋王刺史,不意卻在州府又見到了梁玉。梁玉笑道:“又見麵啦。”
蕭度問道:“請王刺史捎帶信信?”
梁玉含笑點頭:“看來大家都差不多呢。還有旁人嗎?”
蕭度道:“怕是沒有了,沒有上官這麼為下屬跑腿的。”
梁玉道:“那他……”
蕭度擺一擺手,示意梁玉不要說下去,梁玉會意。當官這種事,也是靠天賦的。
兩人都親自來謝了王刺史,表示這就回去準備信函物品。梁玉見蕭度還有話說,果斷地告辭了,人未走遠便聽蕭度講:“府君離開之後,楣州的事務要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