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禮很不放心!
桓嶷對他這位“表叔”還是很給麵子的,要將崔穎調到大理寺之前先將他召了過去, 提前告知了他這個決定。不能提前把桓嶷的決定泄漏出去, 蕭禮隻能自己嚼著這顆硌牙的鋼珠。
待崔穎的任命一下來,大理寺嘩然!
“崔老虎要來了!”不止能嚇住小兒夜啼, 還能鎮得住大理寺一乾中低官吏噤聲!大理寺倒有一半的人無人辦公,眉毛都愁成了倒八字。大理寺的老人、平素在蕭禮麵前得用的人、自認與蕭禮比較熟的人, 都跑到他的麵前向他確認這個消息是否準確。吞吞吐吐地試探, 詢問是否能夠收回成命。
蕭禮板起臉來道:“朝廷大事豈能兒戲?!”
倒八字的眉毛耷拉得更厲害了, 底下蔫頭耷腦萎靡了一堆人。
嚴中和說出了大家的心聲:“他當年才到禦史台的時候, 可是抓了一批人啊!”他可不想每天來衙裡坐班,都要頂著這個“妹夫”!一個蕭禮已經夠他受的了!
對啊對啊!當年崔穎才做禦史中丞,就血洗了禦史台,京裡的老人們可都還記得呢!現在他要到大理寺來了!人們就差抱著蕭禮的大腿喊救命了!蕭禮應該不會讓崔穎擅作威福, 但是,大家要的不是這個,是不想在“崔老虎”的嘴下討生活啊!
蕭禮氣個半死:【一群廢物,都該讓崔穎好好收拾收拾!】蕭禮嚴厲地道:“崔少卿以後是大理寺的少卿,你們皆是他的下屬, 如何能非議上官?你這麼說, 是少卿當年做錯了嗎?要是覺得他冤枉了人,你就上書為他們辯冤, 如果沒有, 就當好好與少卿共事。”
頓了一頓, 又安撫道:“崔少卿何曾殃及無辜?隻要你們勤謹修身, 他的板子落不到你們的身上的。”
不不不,如果勤謹修身了,我們何必怕他?
這話又不能對上峰直言,一群人懨懨地退了出去,且退且縮作一團,小聲商議著對策。不幸崔穎身負兩代君王寵信,先帝待他自不必言,“四凶”死了,他還是活得風風光光的。今-上登基,也沒拿他怎麼樣。思來想去,拿他還真沒個辦法!
人人愁得要死。
沒有人發現,他們中間出了一個叛徒。
嚴中和當天回家就抱著他爹的大腿哭訴:“阿爹,你兒子就要被‘崔老虎’吃了!”
嚴禮大怒:“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他是你妹夫,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嚴中和態度極其端正:“阿爹,我也有用心辦事,可是我不是那個刻苦的性子呀!您看,蕭大理什麼時候跟您說過我做得不好了呢?”
【對對對,從來都是恨鐵不成鋼!】嚴禮氣急敗壞,將案上竹尺舉了起來,滿書房的追殺兒子。嚴中和早跑出了經驗,嚴禮的手在案上摸索的時候他就鬆開了手,嚴禮摸到竹尺他已跳了起來。等嚴禮揮起兵器,他開始躥騰往外跑。
父子倆好一通鬨,第二天,嚴中和就在親爹的保護之下從大理寺全身而退,他被扔到了鴻臚寺。鴻臚寺掌賓客及凶儀之事,嚴中和家學淵源,本人雖不刻苦,日常熏陶也似模似樣。更兼他生得一表人材,內裡不都是敗絮,外表卻著實是金玉,嚴禮給兒子挑的這個地方還挺合適的。嚴禮深知自己兒子,並不將他派去接洽蕃使外賓,就讓他去做鴻臚寺丞,管吊喪的。鴻臚寺最近一件比較大的事情還是裴喻的喪儀,彼時出席的那一位,賣相差嚴中和三條街呢。
嚴禮一麵簽文書一麵搖頭,愁得要命:【孫子可不再不能慣著了!】
大理寺的同僚們都驚呆了,隻恨自己沒有一個吏部尚書的爹。蕭禮也很無奈,嚴禮將嚴中和調走之前先與他通了氣,蕭禮無可奈何,也隻能放人:“是我無能,沒能將他教好。”嚴禮一張老臉羞得通紅:“是我沒有教好兒子啊!”
“二禮”相顧無言,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
大理寺到底還是迎來了“崔老虎”,風氣為之一振,綱紀為之一肅。與大理寺無關之人則更樂意私下喝點小酒慶祝一下,再感謝一下大理寺願意收留“崔老虎”。崔穎做禦史中丞比他做大理少卿要可怕得多,禦史有糾察之權,可以風聞言事,簡直無所不管!大理寺就好多了,平常就管管案子,隻要不犯案,或者說不被告、不被發現,就不用跟大理寺打交道了!
真是太好了!
縱然是劉建的子侄們,聽到這個消息時也是高興的。劉建如蕭禮一般板起臉來將他們訓了一頓,又回書房寫奏折——禦史台應該有兩名中丞的,之前一直隻有崔穎一個,現在就隻剩一個費燮了,簡直常年缺員。劉建琢磨著,如果隻有費燮,恐怕不大好處置,不如將另一個中丞的位置也填了。
費燮是黃讚的學生,立場與劉建從根子上就不大合,劉建希望能再來一個跟自己合得來、至少不像費燮這樣的中丞,這樣也好平衡。
邊琢磨邊打草稿,寫寫塗塗修修改改,劉建終於打好了稿子。他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不太可能被桓嶷拒絕的人選——袁樵。
將稿子謄抄整齊,劉建將草稿燒掉,第二天就將折子呈給了桓嶷。奏折並非隻要一個袁樵,還希望將禦史的員給填滿了。崔穎在時不要廢物,禦史台常年缺員,這個得補齊了,“順便”再跟桓嶷討個禦史中丞。
劉建認為自己考慮得很妥當,按照常理,桓嶷登基之後,他姨父早該升官了,袁樵還被按著,難道不是準備給他一個更合適的位置嗎?袁樵以前在禦史台乾過,在崔穎手下都順利存活了下來,一定是能乾的!出身也好、跟桓嶷還是親戚,地方上也任過了還做出了成績,有什麼不行的呢?
桓嶷卻扣下了這份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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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嶷很矛盾,即便做了皇帝,大事走向沒脫出他的預測,卻時不時有一兩件事情與他想象得不一樣。裴喻突然死亡是一件,劉建推薦袁樵又是另一件。他還沒跟梁玉好好聊一聊袁樵的任命問題呢,自己登基了,彆人的官都升了,不給梁玉的人升個官是有點說不過去的。
【袁樵還是再做一任萬年縣為好啊……】桓嶷打定了主意,還是得跟他三姨談談。
程祥跑了一趟袁府,梁玉恰在府裡。今天劉夫人受邀回娘家吃梅花酒,楊夫人也訪友去了,梁玉即讓蕭容留在家裡照看,與程祥進宮去。
程祥的嘴越來越嚴,梁玉是少數幾個能讓他說話的人。不用梁玉問,他已主動說了:“聖人沒說什麼,隻命奴婢來請三姨,不過在這之前,聖人看了好一陣兒劉大夫新上的折子。”
劉建上疏之前並未透出一點風聲是以梁玉也不知道這個事,但是想來劉建應該不會是新官上任拿她開刀來彈劾。梁玉將自己近來的行為想了一想,覺得沒什麼犯忌諱的事,坦然道:“你費心了。”
程祥笑笑:“應該的。”並不提他得閒出宮看望程為一時,知道梁玉還與程為一有往來。
桓嶷不在兩儀殿而在延嘉殿裡,自他登基之後又重啟了延嘉殿。他的妃妾少,裡麵也不放什麼妃嬪,就他自己會往這裡來坐坐。梁玉看著越來越熟悉的道路,心情越來越沉重。進了延嘉殿的範圍,舉目所見一草一木都是舊時模樣,進了殿內,陳設依舊。
桓嶷擺擺手,斥退了服侍的人,殿裡便隻有他們兩個人了。
“你怎麼把這些都翻出來了?”梁玉喃喃地道。
桓嶷有點緊張地說:“不這樣我心裡覺得空。可惜……”他可以準備最好的宮室,那個他願意傾儘所有供奉的人卻已不在了。
梁玉問:“發生什麼事了嗎?”要不怎麼在這裡跟她說話呢?
桓嶷緊了緊拳頭,一鼓作氣地道:“劉建上疏,要袁,咳,彥長做禦史中丞,我扣了折子沒有批。我想把他留一留,以後再用,我對他有安排,三姨不要著急,也不要管外麵有什麼風言風語。”
梁玉愕然:“就這事?”
桓嶷趕緊點頭。他最不想與梁玉疏遠,要是梁玉跟他也一哭二鬨甩臉子,他是受不了的。
“哦,你看著辦嘛,”梁玉話鋒一轉,臉有點陰地說,“你不該選在這裡跟我說這些啊!好好的地方,乾嘛說這些掃興的事情?”這是她姐姐的地方,就不該拿來打感情牌!
桓嶷小聲解釋:“難道要我在兩儀殿裡說怎麼安排姨父?”
好像也不大妥當,梁玉表情一緩,問道:“是你做皇帝還是我做皇帝?”
“我。”
“那就是了,做皇帝的是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做皇帝是你擅長的,難道要我教你嗎?你覺得對的,就去做做看嘛。”
桓嶷內心感動,又說了一回:“我並沒有彆的意思,不想讓你著急,更不想叫你聽了外麵胡說八道的議論攛掇耗神去猜測。”
梁玉道:“就是那一天,就在這裡,我答應過阿姐要照顧你。如今你是聖人了,我照顧不到你什麼啦,可是不給你添亂還是能做得到的。”
桓嶷鼻頭一酸,流下淚來:“三姨!”
姨甥二人抱頭痛哭,桓嶷邊哭邊說:“我都安排好了,你信我!”
“好。”
兩人越哭越偏,最後你一聲“娘”我一聲“姐”,哭到憶苦思甜,哭到子欲養而親不在。多少年來的壓抑與委屈,都在這一天哭了出來。桓嶷也不記得自己都抱怨了什麼了,反正小時候不大受桓琚待見、被年幼的弟弟翻過白眼、哥哥去世時的驚恐傷心等等等等,都叨叨了出來。
本來麼,已經做了皇帝了,以前的苦還用再說嗎?那都過去了,都得到了回報,現在是享受生活的時候了。他還是覺得不說這麼一回,他心裡仍然住著一個十三歲的陰鬱少年。
梁玉不是一個好哭的人,更不喜歡回頭看,也不樂意說自己的委屈。說了有什麼用呢?經驗告訴她,沒用的。天冷,對,那當學徒就能不起床不燒水了?不能夠!有委屈的功夫不如多下兩剪子練手藝呢。
卻又終歸需要有一點發泄。
哭到最後,聲音漸歇,梁玉紅著眼睛說:“咱哪點兒比彆人差了?!”
桓嶷點點頭:“對!”
兩人相視而笑,一腔的不快都煙消雲散。
梁玉抹抹臉,道:“咱們做個約定吧,以後我不拿出格的事兒來煩你,你隻管放手去做,我總不會給你添麻煩。要是出格了,你隻管對我直說,好叫我知道是非對錯。”
桓嶷又是感動又是覺得虧欠,道:“既然要約定,就再加一條,你要是有什麼為難的事兒,一定不要瞞我。”
梁玉想了一想:“好!”
桓嶷舉起了手掌,梁玉一巴掌拍了上去,發出一聲脆響。
桓嶷往座上一坐,拍拍身邊的位子:“咱們坐著說話嘛。”梁玉也不客氣,就近一坐,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桓嶷說了他對梁氏的安排:“不能總閒著,閒養著都養廢了,有什麼好?”
“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