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袁翼,他們沒讓你進宮來說情吧?彆管他們!他們要是為難你,還有我呢!哼!”
“沒有,他們不敢的。我凶嘛。”
“哈哈!唉,九娘這一胎要是個兒子就好了。”這樣跟他表妹年紀相差就不大。
“是啊,中宮有子,最能穩定人心了。我也沒經驗,也不知道怎麼看男女。”
兩人東拉西扯,一會兒又說到豐邑公主生活奢侈被禦史給告了,桓嶷把折子給扣了,一會兒又說到萬年縣公病重,桓嶷得再找個吉祥物頂了他的缺。過一陣兒又說晉國大長公主一走,又覺得冷清了。
梁玉從來不知道桓嶷這麼能說!桓嶷卻很滿意能夠有人聽他說這些不宜被外人聽到的話,有些話對妻子兒女都不能講,比如他有時候也討厭某些大臣之類。又嫌棄世家裡俊彥固然傑出,廢物也是不少,廢物就算了,廢而不自知、不安份,真想踢走,但是有些人還得留著。
梁玉這時才忍不住說:“也不好留太多吧?清水池塘不養魚,可渾水溝裡就隻有泥鰍了。我看考試就挺好的。”
桓嶷失笑:“你就愛這個。”
“是啊,是騾子是馬,拉出來蹓蹓,比試比試,看哪個有用嘛。”
“你有本事,自然愛這個。”
梁玉道:“也不全是,你還記得蘇征嗎?我聽他背左思的詩,心裡也不好受。”
桓嶷想了一陣兒才想起來蘇征是誰,對整個國家、對皇帝來說蘇征這個人真是太渺小了。他不喜歡蘇征,刻薄地道:“他的嘴汙了左思的詩。”
梁玉道:“做賊是他不對,這樣的人也不是沒有。不給人點盼頭,是會造反的。背左思算好的了,世上還有另一句話不是麼?”
梁玉盯著桓嶷的眼睛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桓嶷一震,道:“這話也隻有你對我講。”
“不是你,我也不會講。”
桓嶷緩緩地點頭。
梁玉又將自己與袁樵爭論過的話給桓嶷講了,她如何說,袁樵又怎麼駁。聽到袁樵說不必要的時候,桓嶷也說:“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寒門確是少了一點厚重。”聽梁玉拿紀申舉例子,又是一笑:“這也是。”
反複都聽了,桓嶷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對梁玉道:“我再想想。”
梁玉笑道:“我說了,不會拿出格的事兒煩你。這些不過是閒話,皇帝是你在做。你坐得比所有人都高,看得該比所有人都遠、都廣,也許我們是井蛙之見,你卻是要跳出井口的。彆人窩在井裡,你也得跳。這就是聖人了吧?”
桓嶷笑笑:“噯。”
兩人停了一陣,桓嶷忽然執起梁玉的手,認真地說:“外麵有什麼事,一定要告訴我呀。”
“好。”
“什麼事都可以對我講的。”
“好。說到你煩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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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桓嶷說話的時候,梁玉是真心實意的覺得自己如今是沒有什麼需要麻煩到桓嶷的地方。還是個學徒的時候,她都能乾得要上天,覺得無論扔到哪兒她都能掙紮著活下來。現在比那時要好多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哪怕劉建在禦史台裡新官上任,與費燮意見相左,許多人中了流矢被參。哪怕崔穎在大理寺清理陳年舊案,硬是能在蕭禮的手下翻出幾樁無頭案挨個兒掀,還真讓他掀出些風浪來。也都沒能波及到梁玉。
直到半個月後。
這一天雪下得頗大,梁玉也不嫌冷,先回娘家看一回南氏。南氏的身體仿佛是一件窮人家的舊衣裳,縫縫補補三年又三年,看著又破又舊,不知道哪天就得碎得沒法兒穿了。一到換季、變天、天氣太熱或者太冷的時候梁玉就放心不下,總要回娘家看看去。
果不其然,南氏又躺倒在了家裡。家裡人也有經驗了,到了這個時候,把屋裡炭盆燒得旺旺的,老參備好,大夫約下了,便將南氏安排在房裡不叫她出來。
南氏見了梁玉,無奈地笑了:“大雪天的,小心路滑。我總這個樣子,有什麼值得看的?”話雖如此,還是握著梁玉的手不肯鬆開。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被閻王給收走了,開始還擔心自己早死,現在對這件事情已略麻木了。【活著就看小閨女,死了就看大閨女,反正兩頭都有兒有女,也是不虧的。】
梁玉道:“天又冷了。”
“瞎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這不比在老家時強多了?”
在老家裡不至於凍死,總歸是半死半不死的,就像總也餓不死,但是也很少能夠吃得肚皮溜圓一樣。
梁玉笑了:“是強多了,咱得把先前那些都找補回來。”
“彆作!”
“哎~”
“孩子咋樣了?貓兒哩?”
梁玉那個兒子,最後還是桓嶷給起了個名字叫袁昴,南氏也讀點佛經,也學會寫些常用字,卻仍然叫不大準他的名字,給他叫成了貓。梁玉笑道:“在家跟他姐姐玩呢,想看他啦?明天帶過來。”
“你又瞎鬨了,這樣的天,能帶他到病人的地方嗎?”
南氏念到梁玉保證不讓兒女出來,又絮絮說了一陣話就倦了,梁玉看她的樣子一如往昔,也不像要壞事。看看天色,趕在宵禁前回到家裡。
到了家裡被蕭容迎了上來,低聲道:“太夫人有些燒。”
劉夫人與楊夫人這兩年都愛走動,以往不走動都是有原因的,現在無事一身輕,自然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冬天就這個不好,即使保暖做得夠了,上了年紀的人還是容易凍著。今年幾場雪,劉夫人還愛賞雪,昨天就出去了一趟,今天依舊覺得不儘興,又往劉家梅林裡去。
回來就有些低燒。
梁玉問道:“請大夫了嗎?”
“正在裡麵瞧著呢。”
“走。”
少頃,大夫從裡麵出來,楊夫人與梁玉、蕭容都問他如何。大夫道:“是染了風寒。太夫人春秋已高,秋冬之季還是靜養為佳。”含蓄地指出家人不能由著老人的性子來,畢竟老人容易生病。
梁玉一一答應了,又請大夫開方抓藥,再付了診金,道:“舍下還有兩間客房,請您暫且委屈兩天,等阿婆病好了,我自有重謝。”竟把人扣著不讓走了。
大夫無奈,好在她給的診金豐厚,夠吃仨月了,也就勉強住了下來,隻是提出條件讓給他家裡說一聲。梁玉滿口答應,又請楊夫人去休息,她與蕭容來照看劉夫人就好。楊夫人哪裡肯歇?也在劉夫人的廂房裡住下。
三人伺候湯藥,劉夫人喝藥時已燒得滿臉通紅,看起來神誌還是清醒的:“哎喲,老了就管不住自己了。以後不能這樣了。”咳了一陣兒,又吃了一點梨湯,夜裡睡得倒還算安穩,隻醒過兩次要喝水。
到了第二日,病情卻急轉直下,住在袁府的大夫也慌了神,生怕自己沒法活著走出袁府。治不好病人被打的大夫哪哪兒都有,根本不管這病人是不是已經到了快死的年紀了!大夫急得團團轉,恨不能代老夫人生這一場病!
梁玉沉著臉,讓大夫越發心裡沒底。袁樵後半晌就沒有去縣衙,也在榻前問侍奉湯藥。到天擦黑的時候,老夫人的情況愈發不好。梁玉果斷地道:“我再去大夫去!”
楊夫人這時忍住了沒哭,道:“讓他們找去!天這麼黑,你去哪裡?”
“宮裡!”
話說得不能太滿,梁玉還是麻煩到了她的外甥。翻身上馬,冒著風雨犯著宵禁,背後拖著一串打算將她抓拿歸案的“不良”,梁玉一口氣衝到了宮門口。【1】
桓嶷此時正在吃晚飯,今天才處理了一起因雪大壓壞房屋的災情,桓嶷看著雪,心情還算可以,吟一句:“瑞雪兆豐年。”隻要雪不太大,些許災情比起來年的豐收,是可以接受的。
聽說梁玉過來,桓嶷大吃一驚:“這個時候?什麼事?快請!”
梁玉被緊張的迎了進去,兜頭就是:“三郎,借我幾個大夫!”
桓嶷還道出了什麼事,聽說劉夫人病人,反而寬了心,他怕是自己表弟表妹又或者是南氏等人出了事。劉夫人生病,要禦醫就給禦醫嘛,反正他養了一院子的禦醫。桓嶷道:“那就挑幾個,今天誰當值?看誰適宜看老人的病,不當值的就去他家裡宣了過去,我有賞。需要藥材從內庫裡支。”
梁玉也不跟他在這上頭客氣,匆匆道了謝:“我還得回去看看。”
“路上小心,禦醫已經去了,你就不要著急趕路啦。”
“哎。”
梁玉匆匆趕回家,跳下馬將韁繩一扔,衝進後堂的時候禦醫還沒到。匆匆說:“禦醫隨後就來。”
須臾,不止禦醫,連藥材也來了。看得大夫咋舌向後退:【好了,有人管了,我還是走吧。】沒退兩步又被揪了回來,禦醫一邊診脈,一邊問他先前的脈案。又湊到一起商量,重添改了藥方。
折騰了大半夜,袁府將禦醫也安頓在府裡休息,次日又請看脈。卻又添了痰湧,情況愈發的不好。第四日上,藥也吃不下去了。
自遇到劉夫人,梁玉沒見她生過什麼病,驟然病倒,竟是一點回旋的餘地也沒有。禦醫則暗暗歎氣,他們難得遇上一回經他們手看病還死了人他們不用陪著死的,連安慰的話都沒詞兒。他們在宮裡供職的,病人死,他們陪死,安慰死者家屬的事兒不用他們操心。偶爾遇到一次需要說話的,竟隻有“節哀”可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