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曾。”
“那開始吧。”梁玉帶林犀就非常隨意,順口講要領,講完就等著看成果。林犀很快就掌握了要領,他一邊射箭,梁玉還在一邊嘮叨:“你光知道補讀書的功課,哪知道這吃喝玩樂都是功課呢?想當年……”
“啪!”一箭中的,林犀甩甩頭,接著練。梁玉的出身他是知道的,今上的外家,不是什麼新聞。但是鄉下土包子進京之後的經驗他是不知道的,這些都是彌足珍貴,是梁家拿十年的時間從被指指點點、被白眼裡得到的,免去了林犀的許多彎路。
林犀聽得非常的用心。
梁玉一邊講了一回古,又說起了宴席,說林犀還有許多東西要學。最後不經意地說:“過兩天開宴,李府君也要來。”
“咻——”箭矢帶著尖利的嘯音飛了過去,脫靶了。林犀顏色不變,又揀起一隻箭來,搭好,拉弓,射出。這回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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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刺史給林犀的印象是很不好的,但是梁玉與袁樵不同,她對所有人身上的長處都能很平靜地接受。受了她的影響,待到開宴這一天,林犀與袁先一左右侍奉在袁樵身後的時候,再見李刺史,已能目光平和了。
場麵很大。
袁樵與梁玉是主人家,同奉楊夫人高居上座。袁嵩等長輩與李刺史則坐在較高的貴賓的位置上,袁氏家族的子弟穿梭其間侍奉,仆役等隻負責上菜一類的活計。
李刺史略略放心,梁玉說請吃雄黃酒,他當時認為梁玉是敷衍——端午才吃雄黃酒呢,差不多得兩個月開外了。如今不同了,他提前一個月受邀吃酒,便以為事情已經揭過去了。他還有一樁心事,今上考核官員比先帝要嚴,每年進京都是一種挑戰,如果能有一個代為緩頰的人,日子無疑會好過許多。
梁玉不管他這心意,凡她接觸的地方官員,一多半兒都是想要“美言幾句”的。她留李刺史另有用意,一則不顯自己跋扈,二則李刺史身上也有許多值得借鑒、吸取教訓的地方。
兩人都彆有用心,相處竟也十分愉快。席間,不止袁先、林犀在侍奉宴席,袁氏家族的一些子侄也都在。袁氏雖是名門望族,卻也有不那麼風光的子侄。地方官員要依靠大族維持秩序,大族的子侄輩也需要本地官員的賞識。梁玉的宴請提供了這樣的機會,袁氏宗族早忘了她是暴發戶外戚出身來的。
李刺史會意,硬是從袁樵判定為並不很出挑的袁氏子弟裡挑出了兩個來,讓他們去府學裡讀書。真是皆是大歡喜。
酒蓋住了臉,袁嵩忽然感歎道:“他們能好好上個學我就心滿意足啦,再不敢奢求他們能夠取中進士。”
梁玉笑而不答,心道:【他們要中了進士,我非得把他們踹下來不可!】當初為了梁芬的婚事,梁家對“六十進士”那一科的士子進行過研究。與父兄不同,梁玉的學問還是有一些的,梁滿倉父子隻好看個家境、看個考試的結果之類,梁玉卻弄到了他們的文字,弄到了他們的考卷,還在桓嶷那裡看到了考官們對他們的評語。因此,她對科考可能比從未考過的袁樵還要熟悉一些。
哪怕是被人認為是摻水貨的“六十進士”,功底也比袁氏鄉中的這幾個人要好不少。如果他們都能被取中,不是考官放水了,就是天下要完。
李刺史道:“袁氏名門,家學淵源,袁翁當有信心呐。”
袁嵩一個勁的搖頭,袁樵道:“他們要是用心將書讀好,自然是可以的。凡事最怕用心二字!你們!明天都給我好好讀書!”畢竟是自家子弟,看著不用功、學不好的,袁樵是痛心疾首。尤其自己養了一個袁先,後又收了一個林犀,不但人聰明還刻苦!腦子已是比不上了,用功再不如,真以為自己不會被黜落嗎?
梁玉道:“大好的日子,你彆掃興。來,咱們去庭裡玩去。”林犀現在隻將“射”練得似模似樣,梁玉就弄了這個來,讓他也能參與進來。與袁氏子弟們一起排著隊,依次試著身手。
李刺史道:“且慢,這樣未免無趣。”解下身上的腰帶來做彩頭。
袁樵就取了一塊身上的玉佩,梁玉見了笑道:“你們忒斯文了!桂枝,去取我那把弓來!”桓嶷怕她鄉居無趣,伎樂不好賜,卻賜圖書、雕弓、楛矢一類,以供消磨時光。桂枝取了支長長的盒子過來,梁玉當場打開,使個眼色。
桂枝捧著盒子遍示全場,隻見盒內綢布上躺著一把弓,不很大,其上紋飾精美,不管稱不稱手,光看著就賞心悅目。梁玉道:“這是宮中賜中的,誰是頭名,就歸誰。”
袁先笑問:“我也能爭一爭嗎?”
“當然能!”
袁先笑著往後退了一步,笑道:“今天我就不。待客人去後,我再向阿娘討賞。”心道:【今是必是為阿犀揚名的。】
梁玉也笑道:“也好。”彩頭又都落到自己家裡,未免無趣。
袁氏子弟摩拳擦掌,依次上前,林犀因為年齡排在靠後的位置。輪到他時,林犀努力鎮靜,彎弓搭箭,箭沒有脫靶,成績卻不是很好。排在林犀前麵的袁氏子弟已射完,內有一個全中鵠的,已是第一了。
袁先有些後悔:【他才練了幾日?我不該退出的,反弄得爹娘麵上無光。】
梁玉卻不以為意,大方地將雕弓與了第一的那個叫袁評的袁氏子弟。林犀勉強得了個第三,把袁樵的玉佩給拿了回來。李刺史的腰帶被袁嵩的一個孫子拿到了,比起雕弓玉佩,這才是真正有極好的喻意的東西。
一席歡宴,袁樵攜全家將客人送出門去,袁嵩直到登車,都一直笑得很慈祥。客人離開,袁樵轉身回來,路過前廳而不入,預備到後麵換身衣裳,林犀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眼看要進臥房了,袁樵才輕歎一聲,停住了腳步,問道:“怎麼了?”
林犀道:“學生想每天少讀半個時辰的書。”
“哦,你過一時還要去央師母,將鵠的再給你立起來,是也不是?”袁樵笑了。
“是。”
袁樵道:“去吧。唔,六藝都要會呐,你還有得學呢?功課不要落下了。”
“是。”林犀愈發感受到了時間的緊迫。站在臥房門外,垂手恭送袁樵入內,林犀就離開了後院,往前麵去尋梁玉。梁玉根本就沒讓人拆鵠,見他來了,什麼話都沒說,命人又取了一張雕弓來給他。林犀雙手捧著盒子,隻覺得自己在她麵前無所遁形。
梁玉拍拍他的肩膀:“收拾好了先給我讀邸報吧。”
邸報她自己也能看,不過越來越習慣讓小輩們給她讀出來了。【反正你們知道些朝廷大事也沒壞處,免得養成隻會風花雪月的性子。】梁玉給自己找到了借口。
今天的邸報裡卻又有一件大事,皇子降生已是幾天前了,那一天的邸報最大的事件就是中宮生子。今天的大事終於回歸到了朝廷的普通政務上來——黃讚被挽留了。
梁玉驚訝地問:“黃讚?”被挽留?就是要走?或者被人趕走?誰動的手呢?陸國丈?不大像啊。陸國丈是一個斯文謹慎的人,才生外孫就乾這個事?
一旁袁先指點林犀:“看看,有沒有費中丞、宋少尹的消息。”
林犀翻看了一回,回道:“沒有。”
“唔,”梁玉點點頭,“有意思了。”說完看了袁樵一眼。
袁樵道:“我並沒有消息的。”
【難道不是禦史台發難?】梁玉道:“我去寫信吧,問問少尹。”
信使在路上一來一回一個月,天氣已非常炎熱的時候,宋奇的信來了——黃讚不是被人參的,是他兒子被人告了。
想當年,紀申就是因為長子犯法,被酷吏參了一個結實,自己從京兆尹受牽連去了邊州做刺史。
殷鑒不遠,黃讚還是折在同一個坑裡了。黃讚比紀申兒子要多,出毛病的概率就高。紀申的兒子當時沒有做官,在家鄉侍奉祖父母,黃讚的兒子大部分都出仕了,能闖的禍就更大。桓嶷登基之後,對地方官管得嚴,對京城朝廷裡任職的官員暫時沒有管得太緊,但是嚴禮謹慎,劉建新上任,兩人又將官員緊了一緊。黃讚的兒子就是在此時被查出來的。瀆職、收受賄賂,貪汙,等等,都乾了!
黃讚不得不上書請求外放,桓嶷將他給留了下來,隻將他的兒子罷官,交給他去管教。其餘都不再問,也不讓他的兒子抵什麼罪。
信的末尾,宋奇感慨:【聖眷雖在,不複往昔,不知何時罷歸。蕭司空誠智者。】
梁玉看完了信,愈發堅定了劉夫人周年一過就把袁先送到蕭家的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