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如黛, 近水含煙。
不不不, 遠山確如眉黛,近水、近水都凍上了!
袁先一片詩情才醞釀好便被凍上的金水河一塊兒帶冷了,一呼一吸間,口鼻噴出一團白霧, 半張臉就隱在了白霧裡。罷了,這個詩不做了!反正, 他終於把妻子安全帶回京城了!
“大郎, 司空府的人到了!”
唉, 他也是被護送的人。劉夫人周年祭一過,袁先的孝期就算結束了。梁玉早就決定讓他回京繼續讀書——寄宿嶽父家, 袁樵也認為這個安排很妥當, 袁先接下來的日程就被排定了。他是很想在父母身邊的, 但是想到家裡在京城沒有死黨, 還是毅然同意了。
袁先第一次自己走這麼遠的路, 家中長輩都不放心,梁玉便將自己的騎士護衛分了十人一路護送他進京。
袁先十分不舍,他當人大哥還沒多久呢!他弟他妹會叫哥會問好,會搖搖擺擺走過來攤開手掌把捏得看不出真麵目的甜糕樣他嘴邊遞了!渾身帶著奶香味兒!這就把他打發回京了!天道不公!
梁玉還取笑他:“眼饞自己回去生。”
袁先悵然。一路上規規矩矩住驛站,並不入城,隻盼早些回京。
現在,終於到了!
【還是要先回府, 再去拜見嶽父。】袁先盤算好了路線, 打馬上前, 對迎來的蕭弗道:“有勞!我得先回家一趟。”
蕭弗失笑:“你怎麼還是這麼古板?我家大娘沒被你悶壞了吧?”
蕭容從車裡說:“才想起我來嗎?”
“怎麼會?家裡想了你一年了!”
“你呢?”
“我念著他,也就算想你了吧?”
蕭容啐了一口:“油嘴滑舌,還不引路?”
“是~”
蕭容很想問問家裡如何,念及很快就能見到父母,而蕭弗與袁先又有許多話要講,硬生生在車裡坐住了。外麵蕭弗神采飛揚,對袁先的回來反應熱烈。
“阿婆夏天就說,何必非要回去一住三年呢?”大長公主是出了名的隻講她自己的道理,原話沒有這麼客氣,甚至有些無禮。
生長在蕭家,蕭弗早早摸索到了生存之道,略提示一句大長公主的立場,就轉回來說:“伯母已經準備了三個月了,你們的屋子都收拾好啦,與大郎他們是鄰居。大伯算準了你們回來的日子,讓大家這幾天都不許亂跑,就等你們回來接風洗塵。”
袁先問到:“你呢?”他有所預感,以大長公主的態度,是有為蕭弗求公主為妻的打算的。
蕭弗擺擺手:“不好說,不好說。阿翁命我多讀書。哎,聽說袁叔父收了個學生?真有那麼好嗎?”蕭容寫了家書給父母,將林犀誇成一朵花,這讓蕭家很好奇。家書蕭弗沒看到,但是聽蕭禮提過,見到袁先便想打聽清楚了,蕭禮等閒對年輕人不會這麼重視。
袁先謹慎地說:“極聰慧。”
蕭弗戲言:“怎麼?自歎弗如?”
袁先道:“天分的事,怎麼能由自己做主?有天分的人多了,見一個歎一回豈不要累壞?我隻是擔心天分越高,教導起來就越要用心,怕父母太累。”
蕭弗大笑:“你這話說的與伯父一樣,你們翁婿一定會是知己的。”
此後蕭弗一直念叨他家裡的事,什麼姑媽回來了,大長公主身邊添了哼哈二將,他好慘。三叔越來越古板,比大伯還可怕之類。看到袁府大門,蕭弗做了總結:“總之,你回來我就好了!”
袁先憶起初見他時,蕭弗還是個會端架子的貴公子派頭,現在如此親切活潑。同情地說:“你這一年不容易啊!”都憋成啥樣了!
蕭弗進了袁家的門才說:“慘!近來各家子弟都被管束!”他是個講理的人,也覺得有些親戚家不大像樣,是得狠狠收拾了,但是這二年來的管束與他想象中的不是一個味兒。管束也該是循禮而從容的,不應該跟逃命似的。
“黃鼠狼鬨的,”蕭弗咕噥一聲,“聖人養他作甚?就知道咬雞。”
“噗。”原因找到了,袁先瞬間對形勢有了直觀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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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先在袁府呆的時間並不長,略住一住腳,檢視奴婢。放下部分物品,又命將帶給嶽父家的禮物重新檢查一遍,確認沒有損壞即往蕭府拜會。
蕭府還是司空府的規模,蕭司空與大長公主冬季又去湯泉宮了,蕭禮便將正廳不用,以示尊敬。袁先就被引到小花廳拜見嶽父嶽母,覺得蕭家很有章法。
嶽父看女婿氣質,嶽母看女兒瘦沒瘦,看完之後都覺得滿意。蕭禮先問候楊夫人與袁樵梁玉,袁先恭敬回答了,陸夫人便說:“你們慢慢聊。阿寶,大家都想你,隨我來吧,不與叔母嫂子姐妹們好好說話,女婿要被她們打趣的。”找了個理由帶女兒出去,將地方留給翁婿倆說話。
蕭禮對袁先道:“你們離開隻有一年,卻已天翻地覆,回來之後潛心讀書。外麵有什麼事你也不要亂,你父母不在京中,你的一舉一動彆人都會認為是你父母的授意,你要謹言慎行。”
“是。”
“還要去拜會宋奇嗎?”
“是。”
“唔。去吧,彆多說。也不用提醒什麼,提醒他也沒用,他是個聰明人,不要對他評論黃侍中,他看得比你明白。”
“是。”
“你父母沒有吩咐說的話,也不要自作主張。”
“是。”
蕭禮又叮囑他要去探望大長公主,拜見梁滿倉夫婦,太學的師友也不可忘記了雲雲。最後說:“他們也該到了,咱們吃酒去!讀書之後,就不許飲酒了。”
“是。”
蕭家的酒宴又是另一種樣子,詩禮大族的底蘊與大長公主的奢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較之袁府的人口單薄與新來外戚的堆砌,袁先也要歎息一聲“不一樣”。有些東西,再有天分也需要時間去培育。
今天格外的喜氣,不止蕭容帶著袁先要回來住很久,另有一樁喜事——就在剛才,桓嶷終於把空缺了很久的禦史中丞給填上了,人選就是蕭度。
反對者不是沒有,卻在“東宮舊人,朕素知之”八個字前敗下陣來。袁先也為他高興:【當年這位叔父自己都是要被管教的,如今能做到禦史中丞可見過去的事真的已經過去了。】
蕭度的二姐、楊參的妻子笑道:“我們阿寶和袁郎真是來得巧!該賀三郎,也該迎他們。”
家宴熱鬨,一家人暫且忘記了外麵的打生打死,舉杯恭祝盛世繁華。
袁先姑且拋開了許多擔心,隻看眼下。蕭禮剛才提示要采訪的人之外,他還有一批人需要拜訪,需要調整一下順序。
袁樵有不少舊識,皆是官場中人。梁玉給了他很長的名單,比袁樵的名單來頭還要大。裡麵還有豐邑公主、杞王等許多宗室,又有劉湘湘等朋友,皆是梁玉熟識之人。
【還有呂娘子,她的消息也不少。唔,福安宮也需拜會。如此算來,耗時不少。拜訪過後需得寫信稟明京中情勢,鄉居消息到底不如親自過來知道得仔細。】
需要的功夫多,那就不必太急了,袁先與蕭弗頻頻舉杯。蕭禮興致不錯,也問到了林犀:“彥長的新學生是何方神聖?”蕭容有家書,蕭禮讀起來覺得女兒的情緒有些強烈,難免有誇張之嫌。
袁先還是“極聰慧”三個字,蕭禮笑道:“你說聰慧必然不假,真想早些見到。他多大啦?”
“十二了。”
“唔,不錯!”蕭禮稱讚一聲,並不提李刺史如何。蕭容家書到了的時候,他就留意了故事裡的這個配角,查過之後也隻有一個“隨他去”而已。這事就算拿到禦前,隻要梁玉不逼著皇帝處置,李刺史都不會有大事。
袁先也知道這個道理,也不去主動提及。這番前情對林犀而言是波折,說出來也不能給他增色,反而是一種乾擾,最好是大家都不要提。梁玉寫信略略告知親友不過是為防萬一,先埋個伏筆。用得著拿出來用,沒有意外就不去管它。
除此之外,袁先就沒有新消息可言,大家閒話直到宴散,袁先就與蕭容住進了蕭府。
此後,從梁府起,袁先馬不停蹄,將需要拜訪的人家挨個兒走了一遍,聽到了各方的消息。拜訪的日程到了一半的時候,又被一道手諭招進宮中。
桓嶷有點生氣:“怎麼回來了也沒人告訴我呢?”
袁先恭恭敬敬地道:“不敢有辱聖聽。”
“胡說!都說三姨膽子大,我看她還是太謹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