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就是右部可汗嗎”
桓嶷詫異地問“你們見過了你知道他是什麼樣子的嗎他”那人年紀確實比他爹年輕得多,二十來歲,但是長得極不符合桓嶷的審美。是夠魁梧,但是臉也不夠白,五官也不夠俊美官話說得嗑嗑巴巴的,也不會吟詩作對,也不會寫錦繡文章,打死桓嶷也不相信他侄女會眼瞎成這樣
阿鸞往桓嶷身後看了看,陸皇後一手一個挽起李淑妃婆媳道“咱們去外麵說話吧。”
待房間裡隻剩下叔姪倆的時候,阿鸞當地一跪,道“聖人,奏疏上說的是真話,我另有幾句真心話想對您說。”
“你說。”隻要有理由,那就能解決,桓嶷認為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
“您是念舊情的人,還記著我父親的好,可是您想想,一個那麼年輕就去世的人,他有多少可供書寫傳誦的美德呢並不多,是不是我已記不清他的樣子了,可身邊的人總說、總說,越說越走樣兒,我幾乎不能確定那說的是不是我的父親了。這些都是因為您記得他的好,便有人附會。有朝一日去偽存真,他還留有多少東西呢”
“沒有什麼偽他本就值得大書特書。”
“不是的。您是聖人,因為您的一舉一動連著他,他才有那麼多的故事。其實沒有的,我們心知肚明。人生在世,還是要有實績的。無論您現在說多少,都是您的,不是他的。我想為他多寫兩筆實在的事,可以嗎”
“這是什麼道理”
阿鸞認真地道“我也不想跟她們那樣的過活,天天吃酒、打球、賞花、聽曲,橫行霸道、養麵首,仗著麵子跟您討官兒招權納賄。我更不想被關在一個地方哪裡都不能去,聖人,我被養在宮裡十幾年,依然沒有習慣這樣的生活。就算我任性吧。您要許,就放我出去,不許,我隻有悶死了。彆說會習慣,永遠不會習慣的。”
桓嶷氣道“這是什麼怪念頭婦人”
阿鸞道“婦人就不可以了嗎夫人當年也不過是個沒出閣的姑娘,縱馬馳騁擊殺四凶,風采我雖未曾親見,也是心向往之。起初隻當夫人和您一樣是個有良心的人,從那時起才覺得她可愛可敬。”
桓嶷道“我一生三件憾事母親被害、兄長早亡、姨母入刑你以為這是什麼好事嗎”
“我不遺憾啊。做這個事情的人不會遺憾的。可是自從她回來嫁為人婦,就與那些人一樣了,仿佛失去了神魂,真是太可惜了。”
桓嶷氣結“我做天子,就是為了讓你們不必受辱。”
阿鸞輕聲道“我不覺得是什麼屈辱,聖人,沒有人會有我這樣的機會。聖人,三叔,我不想被後人提起隻記得我飛揚跋扈犯法被參,也不想被記成個賢良婦人。聖人為什麼不問問您敬重的大臣,是願意屍位素餐還是願意輔助您成就盛世”
“他們是大臣。”
“我就生了這樣的一顆心,怎麼辦呢”阿鸞說著哭了出來,“我、讓我隻吃喝玩樂,做活牌坊,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會死的。”
桓嶷陪著她哭了出來“你怎麼跟彆人不一樣啊”哭著哭著,他又有主意了,“你,容我想想,先吃飯好不好彆等我點頭了,你餓壞了。”
阿鸞且哭且笑“餓不壞。”
不上當啊
桓嶷道“這是大事,我須與執政商議。”
“我等。”
桓嶷臉綠了。
回到宮中,桓嶷沒有馬上召集執政。執政們是同意和親的,不是非阿鸞不可,但是阿鸞如果自願,估計他們也不會很反對就是了。畢竟出塞的公主是身負使命的,自願的比不情不願的要好。
桓嶷當即下令“袁樵都在鄉下三年了,不差這幾天了,召回來吧奪情”他還沒想好給袁樵個什麼官職,不過隨便了,反正袁樵現在是附帶的,他想要梁玉回來。既然阿鸞提到了梁玉,就讓梁玉去勸一勸阿鸞好了。他看梁玉成婚之後過得也是很不錯的嘛
將詔令發了出去,政事堂也沒有駁回。桓嶷畫完了“敕”字,才將政事堂召了回來,問他們選了哪家宗室女。
紀申回道“臣以為,還是自願為佳。厚封其父兄,免生怨懟。”
“嗯嗯。選吧,選個合適的。要既聰明,又識大體,又堅毅”桓嶷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要求,總之,要一個完美的、一定要讓阿鸞覺得可以勝任的人去出塞。至於阿鸞,桓嶷還是不舍得讓她走。什麼建功立業呀,那跟女人的關係不大即使有,也不用嫁給右部可汗。
紀申道“聖人對右部可汗關愛有加,必能令他折服。”
桓嶷長歎一聲“但願吧準備好公主的嫁妝。”
右部可汗親爹的命都丟了,自己是亡命而來,手上幾乎沒有什麼家當了,要讓他去與左部可汗相爭,就得給他人、給他錢、給他裝備。這些都以公主嫁妝的名義給他,人算是“借兵”,主要還得叫他自己去招徠流散的部眾。
紀申道“已經在準備了。”
桓嶷道“要快”又問邊境如何。
紀申道“左部眾以搜索為名騷擾數次,均被擊退。左部可汗屢屢索取兄長之子,聲稱要立他為小可汗。”
桓嶷大笑“你信嗎”親哥哥都能殺,何況是侄子
紀申無奈地搖搖頭“臣正拖著他們。”等到右部可汗北歸、可以對左部形成威脅了,再明示左部也不遲。
桓嶷道“既然他要扶立侄子,我就幫他做了,不用他操心”
“是。”
袁樵接到詔書,很是驚詫“奪情這個時候嗎為什麼”
此時,黃讚已退,朝上不複之前兩年打生打死的局麵,桓嶷不是急需人手。袁樵現在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大臣,為什麼在這個孝期還有幾個月就要結束的時候召他回去
梁玉將手中的信一揚,沉聲道“原因在這裡了。”桓嶷另給她寫了個便條,簡要說明了情況,讓她回去勸阿鸞回心轉意。
梁玉對外甥的事情從來都是放在心上了,阿鸞主動要求出塞,她也是覺得不大妥當。阿鸞還有祖母、母親,就指望她一個,就算不是出塞,嫁得這麼遠一般人家還不樂意呢有個頭疼腦熱的,身邊沒有自家人,怎麼能夠放心擱到塞外,受個風寒都能要命啊
但是桓嶷後半截的條子讓她不舒服了起來。她作妖上天的時候彆人誇她“賢良”,她會有些得意的意思,但是桓嶷真心實意覺得她相夫教子就很好,就讓她不是滋味了。她總覺得,真要過上桓嶷誇獎的這種生活,她就離完蛋不遠了。
袁樵苦笑道“原來如此。”
梁玉不肯拆外甥的台,道“奪情了還能再請求將孝期守滿嘛聖人此時著急,這件事情還是要給他辦好的。要不,我先回去吧,孩子就交給你了,你現在就上表”
“算啦”袁樵長歎一聲,“並無授官,可見事情緊急,咱們一同回去吧。回去在家裡守孝也是可以的。”
當下匆匆收拾行囊,連同林犀母子也一同打包帶到京城去。返鄉的時候走得並不急,回去卻又不同,梁玉打算自己帶輕騎先走,袁樵帶著大隊的人馬在後麵緩緩前進。最好拖到進京的時候孝期已經結束了,省得在京裡左右尷尬。
梁玉點兵點將的時候,美娘主動站了出來“阿娘,我與公主是舊識,我與阿娘同去。”
梁玉道“裝束,上馬”
母女二人攜輕騎護衛,五晝夜即到京城,叩響了宮門。
其時才散早朝,桓嶷正欲與執政議事,忽聽到梁玉回來了,不禁愕然“這麼快她是怎麼來的請皇後先安置三姨。”
與執政議完事,桓嶷抽身趕往後宮。陸皇後率眾出迎,陪著桓嶷邊往裡走邊說“三姨帶著美娘輕騎還京,路上走了五天。”
桓嶷大驚“怎麼這麼趕路”他急著讓姨母回來勸侄女,卻不想把姨母給累死。
梁玉才在昭陽殿裡吃了些東西,洗了一把冷水,精神好了一些,問道“究竟如何”
桓嶷道“我看都是些孩子心思誰小時候不覺得自己能上天入地呢”將阿鸞的奏疏取了出來讓梁玉看,梁玉一邊看,他一邊將阿鸞對他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想讓梁玉認同他的想法。
梁玉心道唉,阿鸞說得也沒有錯。我也覺得這日子過得忒沒意思。
桓嶷與陸皇後卻都認為阿鸞理由不充份,陸皇後輕聲道“要做事,哪裡做不得百行孝為先,她唉。”
一旁美娘一直不吭氣,此時小聲說“要不,我先見一見公主”
梁玉道“也好。不與長輩說的話,與朋友倒是能講。你去,不要指責她。”
“是。”
桓嶷派宦官送美娘去福安宮,美娘離開之後,桓嶷猛然道“三姨累不累美娘一來一回總得一兩個時辰,三姨先沐浴更衣休息,等美娘回來再說。”
梁玉也不推辭,被陸皇後招待在陸皇後的臥房的小榻上睡下,沾床就著。美娘回來時才被推醒,梁玉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披衣趿鞋快步走了出去。
美娘一臉倦意,雙眼卻炯炯有神,當地一跪“阿娘,我想陪公主出塞。”
完嘍,未取一城己方先折大將桓嶷的臉由綠轉紫,眼神很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