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嶷氣個半死,梁玉與陸皇後還算能沉得住氣。梁玉對美娘道“你且起來,好好說話。究竟發生了什麼,公主對你說了什麼她是怎麼想的”
美娘慢吞吞地爬起來,低聲道“公主想為長輩分憂。”
桓嶷沒好氣地道“你們這是添亂,怎麼你也給繞進去啦”
在他的印象裡,美娘被梁玉養得還挺好的,道觀都住上了,很是清靜無為。平常兩個小姑娘也不見四處瘋玩兒,京城裡流行潑婦款的時候,在梁玉身邊的人反而個個斯文。這讓桓嶷非常欣慰,他從來不認為他識大體的姨母是個潑婦。都是京城這群二傻子在敗壞他姨母的風評
現在倒好,一個不留神,一個兩個都要跑這是中了什麼邪
美娘道“並不是繞進去的,我也是這麼想的。”
桓嶷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著美娘,仿佛不認識她似的雖然以前也不大熟就是了。
梁玉道“三郎,讓她先洗沐吧。”
桓嶷道“好吧。”
陸皇後知機,吩咐了得用的宮女將美娘帶下去。
美娘一離開,三個人都愁上了,梁玉是愁這兩個小姑娘隻憑一腔熱血是不行的,拿她當例子,可她當年是把腦袋彆褲腰上的,有彆的辦法誰會拿命去賭阿鸞跟她不一樣,一是沒必要,二是去了之後彆人怎麼說桓嶷
桓嶷是愁大哥統共給她留了一個侄女兒,這個侄女兒他得照顧好了,總絕食哪兒成啊陸皇後是愁這個事要怎麼收場。
桓嶷道“三姨,這”他把梁玉弄回來,不是為了把美娘也給添進去的。
梁玉道“先見見人再說吧,空口說什麼都不頂用。”
美娘很快收拾齊整出來了,梁玉想跟美娘單獨聊一聊,又不好支開桓嶷,便說“我與美娘這就去福安宮,三郎你們在宮裡安坐。”
桓嶷無可奈何地道“您彆也給繞進去了”他總有種不大好的預感。於是帶點威脅地對美娘道“你去見了公主,不要與公主一起說三姨。”
梁玉笑道“我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嗎”
桓嶷依舊憂心忡忡,道“又不是沒有彆的辦法,又不是刻薄了她們,怎麼這麼想不開”
陸皇後對美娘道“難道是供奉不如意又或者有什麼蜚短流長這些都不必放在心上,難道你們還不明白長輩們的心意嗎”
美娘膽子原就不小,今天大約是被阿鸞給帶的,竟回了一句“至於犬馬,皆能有養。”這話有點不倫不類,意思卻是說到了。聽的三個人臉色都變了,桓嶷是極不好看,陸皇後頗為震驚不解。梁玉則若有所感。是啊,是個人你就得許她說話,不許說話也得許她想事兒。管得了手腳還管得了心嗎可這心是好的,事做不好也是白搭啊。
母女倆乘宮車,梁玉在車上問美娘“這裡上不挨著天、下不挨著地,隻有你我,說吧。”
美娘的身體很疲憊,精神卻出奇的亢奮,對梁玉道“阿娘,在楣州的時候您是什麼樣子的回到京城又是什麼樣子了呢那時候您說一句是一句,到了這裡就沒了聲息。會說話的人,願意變成啞巴嗎我是不願意的”
梁玉默,慢慢地說“我啞過。”
美娘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啞了,還想著寫出來,反正,誰也不能當我是死了。”
美娘驚喜地問“您同意了”
梁玉倚著板壁道“怎麼我要是同意了,你們就有勝算了那我也不會幫你們討情。”
美娘卻歡喜地道“隻要您還在說話,就好。您要是真像聖人說的那樣您不知道我們會多麼難過。”
梁玉抱著胳膊,眼睛將美娘來回掃,奇道“我竟不知道你還對我這樣的期望你前幾年還是想著怎麼好好活命的。”
美娘低低地道“那時候不懂事。”
“現在也沒見懂,”梁玉不客氣地道,“這件事,不是非阿鸞不可。她跳了出來,沒什麼人會感激她,反而會埋怨她添亂。她給自己選了一條最難的路。”
“好歹,是自己選的,”美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就當我們是吃飽了撐的吧總歸是自己掙上一口吃食,不是彆人賞的。在楣縣時朝不保夕,心裡的不安卻從來沒有到京城這麼濃過。我開始不覺得,等到長大了才知道,能做自己的主,才是最令人羨慕的。”
梁玉緩緩地道“你叔叔給你訂親你逃了,現在卻要與阿鸞站在一邊了。”
美娘震驚地道“您為什麼這麼問情勢不同呀”
梁玉道“這是國家大事,事情最後怎麼樣,甚至不是看右部可汗,而是左部可汗,這是一局天下的棋。不在乎出降的是誰,甚至不在乎出降的是不是真的姓桓。不在乎她的生死,卻會拿她的生死做文章。”
美娘子囁嚅道“可是,我們在乎這個機會啊。”
梁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路到了福安宮,福安宮裡,李淑妃與陸氏都有些不安。美娘來後她們就有預感了,梁玉肯定不遠了。皇帝把個正在守孝的姨母緊急給調了回來,這事可鬨大了,從阿鸞上書至今才幾天
三人一打照麵,李淑妃先歎氣了“兒大不由娘啊”
梁玉問道“吃東西了嗎”
李淑妃搖搖頭,接著問梁玉一路辛苦。梁玉笑笑“我是個夯貨,沒那麼嬌貴。咱們看看她去吧。”
阿鸞的住處布置得不遜於宮中,阿鸞已經餓了好幾天,正在榻上躺上。侍女通報李淑妃與梁玉等過來了,阿鸞一聲歎息“又是個來勸我的人嗎扶我起來吧,這位夫人是要見的。”
人都進來了,陸氏輕聲道“三姨看看,就犟成這個樣子了,也不知道像了誰。”
阿鸞動一動口唇,氣息微弱地道“都彆勸我啦,我心裡明白的。”
梁玉輕歎一聲,起了一個頭“當年我去楣州,也認為自己能過得很好”
美娘對阿鸞眨了眨眼睛,阿鸞開始認真聽。
“路上就遇到劫匪,接著是逆賊,然後是征討援軍養寇自重,一樁一樁,我跟他們對著乾的時候覺得挺帶勁兒。以為隻要我活下來了,家裡人就不用擔心我,我從未體會過他們的擔心。”
“可是等我回來,一見到她們的麵,我就知道,我所有的暢快淋漓,都是有代價的,付出代價的人不隻有我一個。我衝到前麵,彆人怎麼說他們呢如果我死了,我是被成全了,活下來的人呢”
阿鸞咬咬蒼白的唇,低聲道“您還是做了,不是嗎”
他娘的,你沒殺過人沒放過火的居然學會反問了
梁玉正要開腔,福安宮人跑過來彙報“聖人來了。”
桓嶷左思右想,心噗噗的跳,總是不安,又急匆匆地趕了過來。李淑妃匆忙迎了出去。內心煎熬,既不想孫女兒餓死,又擔心桓嶷生氣。桓嶷對阿鸞的看顧已是看在阿鸞父親的份上,這份看顧它經不起折騰啊。
梁玉趁這個機會說“那是因為我知道閻王的筆在生死簿上打勾的時候是不會看男女的,想做大事,就不能記得自己是個女人,不能顧影自憐,彆說彆人不照顧你。拚殺的時候沒人會管你是不是朵嬌花,分紅的時候你拿的一定是小份。可是我沒彆的選擇,我必須得去做。”
阿鸞道“我也一樣。”
桓嶷熟門熟路來刷侄女,阿鸞數日不食,桓嶷腳先軟了。他輕聲細語讓阿鸞坐下,隻好拿另一個來開刀,問美娘“你也要添亂嗎”
美娘認為隻要梁玉不反對,她就沒什麼好怕的,居然硬挺下來了“聖人,我們不是添亂。朝廷再選人如何比我們親近我們又願意,再合適不過了。阿娘”
梁玉咳嗽一聲“你退下”
桓嶷趁勢把梁玉給釘死“就是你退下彆叫三姨,三姨何等溫婉賢良”
“自打遇到您,您就讓我選自己的路,從不迫我,可為什麼到了自己就溫婉賢良了呢看到您這個樣子,我也很心疼啊。”美娘對著梁玉落下淚來,哭著哭著抽泣聲越來越大。抽抽著,又累又睏,情緒大起大落,竟昏了過去。
桓嶷生氣地指著她說“看看看看,這般柔弱,還要去找死”再看阿鸞,竟也是個死硬。一個比一個會添亂。
李淑妃難得手足無措,兒子就留下這麼一個孩子,斷沒有扔了的道理。桓嶷給她千裡增援,阿鸞把援兵又給策反了把人家養女給拐走了,要怎麼跟梁玉交代李淑妃自以多智,也隻能暫借指揮宮女將美娘扶入內室休息來緩解緊張。
梁玉硬把自己詞兒說完了,問阿鸞“知道為什麼大家不讓你去嗎你出門兒去打馬球,攔著你了嗎為什麼不是因為不累,也不是因為不危險,是因為這些你都能應付。你長到現在,並沒有顯出你能應對塞上風雲的本事來,你不會以為自己出個人就萬事大吉了吧”
桓嶷見梁玉沒有反水,附和道“對、對。”
阿鸞反問道“要是我能呢”
桓嶷的火氣也上來了“你能乾什麼”
梁玉雙手按在了他的肩上,硬把他按了下去,沉聲對阿鸞道“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1
“知道,先帝寵愛淩庶人,也沒把她兒子立成太子啊我都看到了。”
桓嶷切齒道“是我們沒有護好你,讓你看到這些。”
阿鸞小聲說“又說誰去都一樣,大事不在我們,又問我能乾什麼,自相矛盾的。”
“那是因為沒等到乾大事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