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琳人到中年,日漸怕事,加上長久以來,習慣了韜光養晦,更是保守,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頭,這才不想援助三氏。此刻見他三人一心,知自己再反對也是無用。且細細再想,翁主之言,也確實並非不是道理,隻得點頭。
“臣領命,這就叫戶官同辦。”
陸琳去了,慕扶蘭才又說道:“王兄,袁阿兄,方才陸丞相在,我還有話,不便直說。而今勢力爭鬥,藩王內戰不止,不過就是想要爭奪地盤,擴充實力。我們地處偏遠,但日後,看情況,倘若能夠滅了薑戎,將往南的三苗廣袤之地,收歸為我慕氏所用,並非絕無可能之事。”
“這也是我方才勸王兄趁這機會施恩三氏的緣故。恩威並用,等收服了他們,其餘寨洞,自然聞風跟從。”
慕宣卿望著慕扶蘭,沉默了片刻,目中光芒閃爍,臉上漸漸露出激動之色。
“阿妹,你一語點醒了我!倘若我慕氏真能將南地收歸,則如虎添翼,何愁不能立身,何愁不能報仇!”
慕扶蘭道:“除為擴充實力,我也想著,一切事情,我們儘力而為,但長沙國除了水澤,一片孤地,日後,萬一若是有變,遭遇了不利,利用三苗地勢,我們也有一個可以退守的餘地。這次的機會,如同天賜,不能錯過。”
袁漢鼎讚許地點頭,對慕宣卿說道:“翁主考慮很是周詳。三苗之地,城寨大多倚山傍水,地勢險惡,易守難攻,沒有當地人引路,外人很難攻入。當年我隨先王戰薑戎時,對此深有體會。”
慕扶蘭道:“放糧一事交給陸相,瘴癘我來處置。我今日便召集醫士,準備藥物發往漣城,我自己也過去。”
慕宣卿不讓她去,說那裡地方偏遠,況且瘴癘凶險,派彆人去就可以了。
慕扶蘭笑道:“不瞞王兄,我前些日恰好叫人去探查過情況,瘴癘還不算嚴重,隻出現在了少數幾個寨洞之中,及時處置,問題不大,但若處置不力,等天氣再熱些,就有些棘手了。王兄放心,我有分寸。”
慕宣卿聽她語氣堅決,隻好對袁漢鼎說道:“漢鼎,那就勞煩你和王妹一道過去。記住,務必保護好孤的王妹,不能叫她有半點閃失。”
袁漢鼎恭聲應下:“殿下放心,我必以性命擔保!”
慕宣卿這才放下心,點了點頭,忽想起齊王世子,開口問他病情。
慕扶蘭自然不提他故意裝病,隻說已無大礙,隨即將趙羲泰向自己提的那個建議說了一遍。
慕宣卿皺眉:“齊王會是什麼好東西。早年他和父王還是故交,後來長沙國邊境不寧,又遭朝廷的猜忌,處境艱難,但凡當時他能顧念一點與父王的舊交,加以援手,阿妹你後來大約也不至於要嫁謝長庚這樣的人。如今他想趁亂渾水摸魚,需我慕氏給他送錢送糧吧?”
他頓了一下。“不過,如今局勢紛亂,形式未明,趙羲泰既如此說了,何妨虛與委蛇,也不必得罪了他,過兩日我便回複去。”
王兄的決定,也正是慕扶蘭的所想。商議完畢,她出來,叫人將城中所有的郎中召入王宮,連同數位醫丞,人齊了,說了三苗之地部分寨洞發了瘴癘,要他們隨自己一道南下的決定。
王女開口,誰敢不從,何況她自己也去,眾人齊聲應是,回去各自準備不提。
這個白天剩下的時間裡,慕扶蘭忙著準備要用到的各種藥物,命人集齊以車運送,儘快發去漣城,忙忙碌碌,回到自己的居所,已近亥時了。
慕媽媽在等她,迎上來小聲說道:“小公子已睡過去了。翁主你也乏了吧,澡水已是備好,翁主洗了快些去休息吧。”
慕扶蘭向慕媽媽道謝,叫她也去歇息,沐浴過後,輕手輕腳地來到熙兒的床前,替他拉了拉被角,忽見枕上的小人兒眼皮子動了幾下,睜開眼睛。
“娘親,你回了?”
他伸手,捉住了母親一隻柔軟的手。
原來是在裝睡騙慕媽媽的。
慕扶蘭笑了,坐到床邊,正要開口和他說自己這兩日要去南邊的事,卻聽熙兒自己說道:“娘親,晚上我聽茹姐姐說,你就要去南邊給人治病了。要是能帶上我,讓我也跟著你去,好不好?”
慕扶蘭本是要留下他的。畢竟這回是去行醫,不是彆的事情。但此刻,見他如此懇求,想到這趟過去,算上路上的來回,整個過程即便最快,想來也要兩個月的時間。
這還隻是最快的估算,隨著天氣炎熱,說不定,還要更久才能結束。
瘴癘的發病和濕熱瘴毒有關。三苗很多地方,林深木翳,沼深氣重,天氣一熱,瘴毒四起,百姓遭了饑荒,體質虛弱,這才出現了大麵積病倒的情況,與在人群裡蔓延傳染的瘟疫,病理並不相同。
漣城是長沙國南端的城池,地方開闊,很是安全,帶熙兒去的話,留他在城裡,也不是不行。
“娘親!我保證聽你的話,不會亂跑。”他繼續懇求著。
慕扶蘭遲疑了下,終於點頭:“好吧,娘親帶你去。但你要留在城裡,不能出去。”
“好!我記住了!”
熙兒歡喜地點頭。
慕扶蘭柔聲道:“好了,你睡吧,娘親陪著你。”
熙兒嗯了一聲,乖乖地閉上眼睛。
慕扶蘭在旁伴著,過了片刻,見他仿佛睡著了,輕輕起身,正要熄燈上自己的床,忽見他睫毛顫了一顫,慢慢又睜開眼睛。
“娘親……”
“白天回來的時候,你還沒告訴我,那個謝長庚是誰?他是個大壞人嗎?”
他看著慕扶蘭,輕輕地問。
慕扶蘭一怔,沒想到他還記著這個。
她的熙兒,已是忘記了前世所有的人和事。
這也正是慕扶蘭的心願。
這一輩子她都不要他再記起從前的事。半點也不要。
她想了下,坐了回去,說:“那個姓謝的人,他不是一個好人,但也算不上大壞人,至少,不比這世上的許多人要壞上多少。但是熙兒……”
她加重了語氣。
“你記住娘親的話,他是一個很危險的人。往後無論什麼時候,倘若這個叫謝長庚的人出現在你的麵前,你都不要靠近他,更不要和他說話!”
熙兒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遲疑了下,又搖頭。
“可是我聽見那個世子說,娘親你被迫嫁給他,受了莫大的委屈。這個人欺負娘親了,是不是?”
“他欺負我的娘親,他就是個大壞人!”
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慕扶蘭見他握緊了兩隻小拳頭,眼睛裡仿佛隱隱冒出了火星子,一怔,握住了小手,將他攥著的拳頭攤開,放回到了被下,微笑道:“那個人沒有欺負娘親,娘親也不會讓彆人欺負的。白天你聽到的那些,都是大人的事,你還小,很多事不懂。你隻要記住娘親的話就好,不要多想了,好不好?”
熙兒沉默了片刻,說:“好。”
慕扶蘭笑了,摸了摸他的小臉蛋,哄道:“睡吧。”
熙兒閉目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