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江采霜的講述, 銀風和小虎子腦海中都盤旋著同樣的疑問。
“您怎麼知道,這件事與青龍會有關?”
江采霜抿了口清茶潤潤嗓子,解釋道:“其一, 杜春失蹤前後,正是朝廷派兵剿滅青龍會的時期。其二, 青龍會盤踞於城外深山中,極擅隱藏行蹤, 青州府派兵多次都沒能將其拿下, 朝廷派了一隊不通地理的兵過來, 怎麼一下子就把他們全部剿滅了?”
江采霜曾在懸鏡司的案卷中看到過,剿匪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大多數匪患都要持續與朝廷數年的拉鋸, 彙聚了天時地利人和,才能將其徹底剿滅。
青州城外的這幫賊寇, 泯滅人性來勒索銀錢, 都是些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朝廷派兵這麼大的事, 他們提前得到風聲,恐怕早就將自己的蹤跡隱藏了, 哪能這麼容易找到?
小虎子點頭, “的確,剿滅青龍會這件事, 處處充滿了怪異。”
“所以我懷疑,這件事背後另有玄機。或許杜春偶然得知了他們的秘密,所以才被殺人滅口。”
銀風二人拱手告退,“您說得有道理,我們這就去做準備。”
客棧房間裡。
江采霜素手執筆,問道:“你同我說說, 當時看到的雕青是什麼樣子?”
站在她麵前的,正是上次街上偶遇到的慧娘和她哥哥啟濤。
兄妹倆被小虎子叫來這裡,說是有事需要他們配合幫忙,過後會付給他們銀子。
啟濤護著妹妹,緊張地問道:“您說的是,青龍會的雕青?”
“不錯。”
看出他麵上的顧慮和猶豫,江采霜勸慰道:“你放心,我們不是要借用青龍會的名號害人,而是想抓出他們的同黨。”
“他們還有同黨?”少年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
“嗯,他們的同黨就藏在府衙之中。”
少年飽嘗人間冷暖,回憶起曾經父親失蹤時,他們求上官府,卻被幾個醉酒的官差嗤之以鼻地拒之門外……
若他們本就是一夥的,那麼那些人如此敷衍冷血的態度,便都有了解釋。
他當即做出決定,閉上眼,開始描繪當時在那些人身上看到的雕青。
“是一條從後背左下,一直蔓延到右肩的青龍,威風凜凜,龍爪雄勁。目如銅鈴,凶惡地張開大口,龍須是金色的……”
江采霜按照他的描述,在紙上畫出一條又一條的青龍,讓少年找出與記憶中不符的地方,再一遍遍不厭其煩地修改。
最終,終於畫出一條,與那群土匪身上的雕青相差無幾的青龍來。
“就是這樣的青龍,與我記憶中一模一樣。”
“好,辛苦你了。”
送走兄妹倆之後,小虎子興奮地跑了進來,“白露道長,可是要派人假裝青龍會,與那孫添周旋?”
江采霜點點頭,“既然我疑心孫添和他背後的上峰,與朝廷剿滅青龍會一事有關,那麼孫添自然認得這個圖騰。”
小虎子迫不及待地解開衣衫,語氣躍躍欲試,“在我背上雕青吧,我不怕疼。”
看那條龍威風又神氣,雕在身上也不虧。
江采霜剛放下筆,抬起頭時滿臉茫然,“啊?”
小虎子裸著健碩的上身,回頭看了眼,“不是要假扮青龍會,威脅孫添說出真相嗎?不雕青如何假扮?”
江采霜皺起了秀氣的眉,欲言又止。
銀風同樣無語。
後來小虎子被凍得打了個噴嚏,銀風才好心上前,手肘撞了他一把,“哪用得著雕青?寫一封信不就行了。”
江采霜同樣有此計劃,“沒錯,隻要給孫添寫一封信,再繪上這個圖騰,應該就能嚇到他。”
小虎子合上衣裳,“孫添認字?”
“他跟官府打交道這麼多年,總得認幾個字。就算不認識,他認得圖騰就行。”
孫添一看到青龍圖案,定然能意識到這與青龍會有關,自然會請信得過的人來幫他讀信。
小虎子麵燙,尷尬地撓了撓頭,“原來是我想錯了。”
還以為要在背上雕青,好扮作青龍會的人,去嚇唬那個孫添呢。
銀風笑話他,“得了吧,誰沒事光膀子啊?更何況還是這麼冷的天兒,不被當成流氓抓起來才怪。”
小虎子本來想還嘴,一想到某個人,到底還是忍住了,“我不跟你吵,省得你在你姐姐麵前說我壞話。”
銀風立時瞪大了眼,“你小子,再敢惦記我姐,當心我揍你!”
兩人吵嚷起來,江采霜絲毫不受影響,坐在窗邊桌案前,斟酌著措辭,寫了一封信。
寫完,她將信折起,夾在指間,“你們誰去?”
“我!”兩人異口同聲。
銀風單手撐著桌子,快速翻到她麵前,眼疾手快地搶走了她手裡的信。
還不等小虎子反應過來,銀風就已經跳窗跑了。
孫添揮著手中的鞭子,劈啪聲響,他惡狠狠地罵道:“趕緊乾活,彆耽誤了老子的工期,不然有你們的好果子吃!”
工匠們不敢出聲,默默加快了手上的進度。
孫添撂下鞭子,正想去花樓裡快活快活,走到街口,迎麵一個高瘦少年撞了上來。
撞得孫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娘的,沒長眼睛啊!”孫添脫口而出謾罵之語。
可再一抬頭,哪還有那小子的身影?早就藏入來來往往人潮,看不見一點蹤跡了。
孫添瞬間就想到了小偷,道了聲“不好”,趕緊摸自己腰間的香袋。
香袋鼓鼓囊囊,銀子都還在,一文不少。
倒是多了張紙條。
“什麼晦氣玩意兒?”孫添嘀嘀咕咕取出紙條,不在意地展開。
他幾乎一下子就看到了紙上的青龍圖騰。
孫添連忙將紙條重新折起,警惕地看向四周。
隻需方才那一眼,便教孫添嚇得渾身發寒,小腿不受控製地痙攣起來。
怎麼會是青龍會?他們不是都……
難道有人偷偷逃回來了?
會是誰?
一時間,無數猜測湧上孫添的腦海,說是焦頭爛額也不為過。
不行,得趕緊找大人商量。
孫添趕緊將紙條攥在手心,匆匆忙忙地去了府衙。
……
千裡之外的雁門水邊,駐紮著朝廷主力軍的軍帳。
主帳內,齊聚了各個副將。
一張龐大而詳密的輿圖展開,鋪在桌案上。
燕安謹的身影負手而立,斂眸思索。
如今渡河的橋梁被火燒斷,聖天教教眾埋伏在對岸的群山山穀之中。
朝廷軍被攔在雁門水這道天塹之前,不得寸進。
朱副將小心地覷了眼燕安謹頎長的背影,試探著提議道:“天氣日漸寒涼,要不然就等到河麵結冰,到時候再渡河?”
“那得等到猴年馬月?”另一名孔武有力的參軍冷哼一聲,“軍餉糧草層層克扣,到我們手裡還剩多少?要一直這麼下去,怕是這個月都撐不過!”
朱副將與那人素來不合,聞言便忍不住嗆聲,“撐不住也得撐,貿然乘船強渡,敵人在高處以逸待勞,隻會讓將士們白白送死。你忘了青州軍的前車之鑒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要是害怕,趁早丟了盔甲,回家種地去吧。”
“你!”
第人也加入了戰局,諷刺道:“孔參軍如此咄咄逼人,無非是因為,世子殿下不讓你手下的兵搶奪民田而已吧。”
孔參軍忌憚地看了眼燕安謹,聲音明顯比方才顯得底氣不足,“糧草不夠吃,我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讓將士們喝西北風去?”
那人譏笑,“我看就你們衢州克扣得最多,你還有臉說。”
眾人吵嚷紛紛,燕安謹沉靜不語。
良久,上首的身影驀然回身,帳中霎時靜了下來。
剛才還爭得麵紅耳赤的眾人,瞬間如同蔫了的小雞仔似的,一個比一個安靜,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燕安謹淡聲道:“命令將士們原地休整,等候軍機。”
“……是。”
眾人低頭走出大帳,直到走得遠了,才開始交頭接耳起來。
“這要等到什麼時候?不會真的要等到隆冬結冰的時候吧?”
“不知道,咱們跟著世子殿下連打了這麼多勝仗,聽他的就是了。”
“他又不是神人,難道就沒有錯的時候?”
“你覺得殿下說的不對,剛才怎麼不敢吭聲?”
“我……”
等這群欺軟怕硬的副將離開,林越才解除了自己的靜耳咒,上前問道:“主子,您可是已經有了主意?”
燕安謹長袖滑落,修長如玉的前兩指,輕輕在輿圖上點了點,“過了河,便是聖天教最核心的聖天城,也是守備最嚴密的地方,由教主李均親自統領禦下。”
林越應聲,“正是,他們坐擁數萬良田,兵精糧足,不怕跟我們耗。”
燕安謹嗓音平緩地下了結論,“我們若是強攻,傷亡不在少數。”
“正是。”林越歎了口氣,瘦白的臉龐籠上憂色。
發愁的就是這個。
耗又耗不起,打又攻不下,在這裡僵持不知如何是好。
要說這李均也是難得一見的人物,聚集起同鄉,弄了這麼個‘聖天教’。不到一年的光景,就占了我們大晉這麼多郡縣。
如此有勇有謀,心狠手辣之人,若是生在亂世,定會是雄霸一方的諸侯。
“而這裡……”燕安謹的手指繞過地圖上的雁門水,徐徐來到另一邊,李均駐地旁邊的一座大城,“據斥候打探來的消息,這裡由李均的親弟弟李桂統禦。”
燕安謹密長的眼睫半闔,掩去眸中神色,沉聲道:“既然攻不下李均,那便從他弟弟這裡下手。”
“可是繞過雁門水,戰線就拉得太長了,起碼要將近一個月才能抵達。而且到時候,聖天教肯定會有所防備,更難攻下。”
燕安謹卻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試圖領兵強攻,而是另有打算。
“不打,派人騎快馬繞河而行,將我的玉印送去。”
林越頓時訝異至極,“您是說……”
“嗯,”燕安謹微微頷首,默了片刻才道:“再打下去,苦的隻會是黎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