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喻青崖腦子裡嗡嗡作響, 下意識的想起了陳均年方才說過的話……
不可能……
爹是好人……
一直都是……
喻青崖死死拉住喻風酌的袖子,臉上的表情更加委屈,道:“爹,這是怎麼回事?這人不是離國人嗎?他為什麼會叫你大人?為什麼要聽你的話?”
“崖兒。格@格@黨”喻風酌淡淡的開口, 目光低垂著, 並沒有去注視喻青崖的臉,道:“你受傷很嚴重, 還是先叫大夫給你看看傷勢,其他的日後再說罷。”
“不!”喻青崖突然大喊了一聲, 道:“不!爹!現在就說, 爹你現在就跟我說好不好?你怎麼會和離國的人在一塊?陳均年他說自己不是細作,他沒有聯合離國人……他隻是想要向爹你報仇, 所以才要殺我。那……那突然出現的離國伏兵是怎麼回事?難道……難道……是爹你……”
喻青崖斷斷續續的說著, 他感覺胸口憋悶異常, 有一種無法呼吸的感覺。他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 喻青崖分明就在跟前,他卻越來越看不清喻風酌, 感覺分外的模糊……
分外的陌生……
“崖兒!崖兒!”
喻風酌低呼一聲,趕忙伸手又去摟住喻青崖, 這才叫喻青崖免於摔倒。
喻青崖眼前一黑, 竟是昏死了過去,什麼意識也無, 靠在喻風酌的懷中, 眉頭仍舊死死的皺著。
“大人, 這……”發福的官員也受了些驚嚇。
“廢物!去叫大夫來!快去!”喻風酌的聲音變得冰冷萬分,嗬斥著說道。
發福的官員被嚇了一跳,“是是是”一打疊的答應著,連滾帶爬便跑出了房間,去尋大夫去。
官員帶了七八個大夫而來,生怕喻風酌有絲毫不滿。
“你們務必治好裡麵的人!”
“一點病根也不得留。”
“否則大家人頭都要不保,知道了嗎?”
官員一陣囑咐,七八個大夫才恭恭敬敬入內。
喻風酌吩咐了,除了大夫之外,其他人皆不可進入打攪,那發福的官員隻好站在外麵,一副翹首以盼的模樣,看起來還有些個著急。
“老爺……”旁邊尋了大夫來的小廝有些個看不過眼,道:“這喻風酌是何許人也,竟如此囂張,在咱們巒山城作威作福的!竟是還欺壓到了老爺您的頭上。”
這官員乃是巒山城裡的官兒,說白了在這裡仿佛一個土皇帝,就連府上的下人都跟著雞犬升天,哪裡見過他們老爺這般低三下四的模樣。
“你懂什麼?”發福的官員斥責說:“絕不可怠慢了此人,他乃是上柱國身邊,最得力的手膀右臂了。”
“什麼?”小廝震驚不已,道:“這人不是荊國的一個太監嗎?怎麼成了咱們……”
小廝話未說完,“吱呀”一聲,房門驟然被推開,喻風酌冷著臉從裡麵走了出來。
發福官員本想要一把捂住小廝的嘴巴,叫他不要亂說,但定眼一瞧,喻風酌來了,怕是什麼都聽到了,那豈不是什麼都完了?
官員嚇得一陣篩糠,急中生智,抬腳便狠狠踹在那小廝的肋部,將小廝瞬間踢出幾個跟頭去。
發福官員喝罵道:“啐!你這不開眼的頑意!你敢詆毀大人!呸!你可知大人乃是上柱國身邊最得力的左膀右臂!大人乃是正經的老離人,不過是因著為上柱國大人效力,才會前往荊國去做細作罷了。再讓我聽到你說大人一句閒話,仔細你這一身的皮!”
“是是是,小人知錯了,小人知錯了!”小廝被踢得都懵了,趕忙一連串的告饒。
“閉上你們的嘴。”喻風酌聲音冷酷的讓人渾身發麻,說:“若吵醒了屋內之人,你們可知會有何種後果?”
不論是官員還是小廝,瞬間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隻是無聲的瘋狂點頭。
屋內大夫不少,團團圍著喻青崖檢查,一個個小心翼翼,生怕稍微一碰,喻青崖便會一命嗚呼似的。
喻青崖躺在榻上,他未有睜開眼睛,但若仔細觀察,他雙眼睫毛時不時的輕微抖動著。
喻青崖早就醒了,無需被什麼人給吵醒。
屋外官員與小廝的說話聲,喻青崖聽了個七七八八,他心中一片驚濤駭浪,又是一片靜如死水,五味混雜一團,根本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喻青崖有些迷茫,爹爹是離國人?這怎麼可能?自己從小與爹爹生活在一起,幾乎是朝夕相見,爹爹是最疼自己的人,自己是爹爹最親近的人,而現在……
喻青崖感覺,自己與喻風酌變得甚為陌生,竟是絲毫也不了解的。
大夫們給喻青崖診治了一番,所有傷口皆包紮完畢。
喻青崖的肋骨並沒有斷,腿也未有折,這簡直叫官員與大夫們狠狠鬆了一口氣。
包紮完畢,大夫們便退了出去,不多時又有侍女端著好消化的清粥入內。
喻風酌回到房間門口的時候,就聽到“哐啷”的聲音,隨即是侍女的驚呼聲。
屋內的喻青崖將飯菜全部掀翻,嗬斥道:“滾出去,本公子不需要你們伏侍。”
侍女們嚇壞了,連忙低著頭退出來,一個個模樣都狼狽不堪。
喻風酌抬手叫住一個侍女,讓她再端一些個清粥過來,侍女連忙答應。
房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喻青崖立刻大吼一聲:“滾出去!我不吃飯,也不喝水,誰也不想見,滾!”
“爹爹也不見?”
一個聲音帶著寵溺的笑意,是喻風酌端著清粥走了進來。
喻青崖聽到聲音一愣,轉頭便瞧見來人真的是喻風酌。
此時此刻,喻風酌已換了一身黑色的衣袍。與日前總督東廠督主的官服全然不同,這身衣服仿佛更襯喻風酌,讓他看起來年輕了許多。
喻青崖心裡不是滋味,他現在最不想見的恐怕就是喻風酌了。
他不敢瞧喻風酌一眼,不敢聽喻風酌說話。生怕瞧見一個陌生的爹爹,生怕聽到爹爹說出什麼讓他震驚不已的話來。
喻青崖心中一顫,乾脆不說話了,躺在榻上翻了個身,拉過被子想要蒙住自己的腦袋。
“嘶——”
他一拉被子,登時碰到了自己受傷的腿。雖然雙腿並未折斷,但喻青崖嬌生慣養,哪裡受過這樣重的傷?還是疼的抽氣不止。
“崖兒,”喻風酌快步走過來,道:“崖兒,叫爹爹看看你的腿……”
喻風酌剛一走近,喻青崖突然發難,伸手猛的一推,不隻是將喻風酌推的一個踉蹌,還將喻風酌手中托的飯食又砸在了地上。
喻青崖道:“你彆過來,我也不想吃東西,你走罷。”
“喻青崖。”
喻風酌被熱粥燙了手背,皺著眉頭甩了甩手,道:“你真以為自己可以在這裡為所欲為嗎?仗著我是你爹,覺著我會放任你胡鬨?”
喻青崖死死抿著嘴唇,未有說話。
喻風酌的聲音冷淡的很,道:“那我要告訴你,我並不是你的義父喻風酌,所以莫要在我麵前胡鬨,可知道了。”
“你說什麼?”喻青崖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一臉的錯愕模樣。
喻風酌冷笑一聲,卻並不重複方才的話,隻是說:“我會讓人再端粥進來,你若是膽敢不吃,仔細著我的手段。”
“你說什麼……”喻青崖還在追問著,他心裡咯噔一下子,瞬間有種如墜冰窟的感覺。
喻風酌果然讓人重新端了清粥過來,然後坐在榻邊,準備親自喂給喻青崖吃。
喻青崖雙手死死攥拳,就像方才一樣,根本不配合喻風酌。
喻風酌將湯匙喂過來,喻青崖一點反應也未有。
“吃飯,”喻風酌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強硬的叫喻青崖轉過頭來,將清粥喂進他的口中。
喻青崖疼得直抽氣,感覺下巴差一點就要被捏碎,他不得不張嘴,卻又不願意把入嘴的清粥咽下去,嗆得他差點無法呼吸,“咳咳咳”的大力咳嗽了起來。
喻青崖一張慘白的臉,瞬間都憋得通紅,看起來著實有些可憐。
喻風酌麵無表情,瞧著他又淡淡的說:“好啊,我正想瞧瞧你的骨頭有多硬。若是你不肯老實吃飯,我便叫人去將陳均年帶過來,先將他的雙手砍下來。若是你還不吃,那我就……”
“你!”
喻青崖聽到喻風酌的話,隻覺得脊背發涼。他爹爹以前,從不會這般跟自己說話。
喻青崖死死盯著喻風酌,道:“你不是我爹,不是……你到底是誰……”
喻風酌端著粥碗,舀了一勺子,送到喻青崖嘴邊,道:“吃完了,我就告訴你我是誰……”
喻青崖不得不吃,若他還不吃,陳均年怕是真的有危險。
喻青崖乾脆自己將粥碗端了起來,咕咚咚的直接灌下,燙的他“嘶嘶”抽氣不止。
喻風酌皺了皺眉,道:“你可莫要將自己弄死,我還要拿你去與荊國那些個人談判用。”
喻青崖聽到這話,手上忽然失了力氣,“啪嗒”一聲,粥碗落地,摔了個粉碎。
喻風酌見他把粥喝的差不多,雖然碗是摔碎了,卻也並不在意的模樣。
喻風酌站起來要走,喻青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喻風酌的手腕。
喻青崖道:“你不能走,你還未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你真的想聽?”喻風酌回頭瞧他,道:“不如不知道。”
“我……”喻青崖一時間心境複雜,隨即堅定的說:“我想聽。”
梁風鶴口中所說的奸細,正像厲長生所說,根本不是陳均年,而是荊國皇帝最為信任的總督東廠喻督主喻風酌。
陳均年不過是為了要報仇,所以想要對喻青崖暗下下手。隻可惜後來發生了巨變,讓周圍不知情的士兵們一瞧,登時誤會了陳均年,還以為陳均年與突然殺出的離國伏兵是一夥的。
喻風酌並非荊國人。
甚至他都並不是個真太監。
昔日裡總督東廠橫行一時,喻督主乃是皇上最為信任之人。離國與荊國的仇怨頗深,離國皇帝知道他們與荊國的兵力相差甚多,無法出兵攻打荊國報仇,所以一直想要想個辦法,暗中瓦解荊國。
於是上柱國為離國皇上出了個主意,派人暗殺了當時荊國第一紅人的喻督主喻風酌,並派遣離國細作前往假扮喻風酌。
“你……”喻青崖不敢置信的聽著這些,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喻風酌的臉瞧,說:“你……你真的是離國人……”
上柱國派遣了與總督東廠喻督主麵相極為相似的一個離國人前往充當細作,這人便是喻青崖眼前的爹爹了。
十年前,他開始假冒喻風酌,當時的喻青崖還是個孩子,根本發現不了喻風酌的變化。
再者……
原本的喻督主不過是想要個傳宗接代的孩子罷了,收養了喻青崖後,對他並不如何上心,隻要有下人照看便是。所以喻督主突然變了個人,喻青崖根本未有感覺出來。
隻是漸漸的,喻青崖發現,爹爹比以前關心他了,會在他生病的時候照顧他,會在他被人欺負的時候保護他,會在他不開心的時候哄一哄他。
喻青崖當時煞是歡喜,哪裡能知道這些改變代表了什麼。
眼前的喻風酌,根本就是個假冒的,不是喻青崖的爹爹,也不是真的太監!
這個秘密一直掩藏了十年,未有一個人發現……
喻風酌淡淡的看著榻上神色恍惚的喻青崖,道:“眼下你什麼都知道了。所以說,我並不是你爹爹,你若是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來,我對你亦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喻青崖半晌反應不過來,眼看著喻風酌轉身離開,房門吱呀一聲關閉。
……
“報!”
士兵急匆匆衝入小太子荊白玉的營帳,跪下來說道:“蕭拓校尉率領軍隊暫時脫險,但……”
荊白玉道:“但什麼?”
厲長生就站在旁邊,不等士兵回答,道:“恐怕一時半會兒,無法返回與大部隊會和罷?”
“是……”士兵垂著頭回答。
蕭拓率領了三分之一的人馬,已經從小路入了巒山城。因著有離國伏兵阻攔,蕭拓帶領的人馬與他們被割斷開來,想要重新彙合,的確需要一些時間。
幸好蕭拓率領的人馬不少,巒山城的離國士兵也不敢貿然將他們怎麼樣,最多便是圍困起來,斷水斷糧,欲要不戰而勝。
荊白玉聽到這話,心中稍微鬆了口氣,道:“還好,眼下最大的問題……”
“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有人急匆匆掀開營帳簾子又走了進來,正是陵川王荊博文。
荊博文一臉焦急,道:“我怎麼聽說喻風酌他瘋了?為了他兒子,竟然入了巒山城,他是要叛變嗎?!”
荊白玉臉色不好看,淡淡的說:“還不知道。”
喻風酌已然帶領人進入巒山城,這麼久了一點音信也沒有。
荊博文說:“他恐怕是已經投靠了離國人罷!若是他未有叛變,離國人能容得下他?肯定會一刀斬了他的腦袋,早已將他的首級扔出來恐嚇我們了。”
荊博文說的有道理,巒山城內安安靜靜的,看起來情況有點不同尋常。
荊白玉心中忐忑,難道說……
喻風酌真的為了他兒子投靠了離國人?喻風酌可是知道他們攻打離國計劃的人,若是真的如此,那以前指定的所有計劃,怕是都要付之東流。
“大事不好了!”
如今情況已經混亂不堪,仿佛每次來消息,都是“大事不好”。
營帳簾子第三次掀開,入內的乃是傷勢頗重的薑笙鈺。
薑笙鈺突圍離國伏兵,雖然回到了大部隊跟前,不過受傷頗重,馮陟厘讓他臥榻休養,可此時薑笙鈺卻起來了。
薑笙鈺臉色難看至極,道:“喻風酌不隻是投敵了,他……他將我們一直都騙於股掌之中啊。”
薑笙鈺派了探子死侍前往巒山城打聽消息,竟是得到一個驚天害人的傳聞。
薑笙鈺說:“聽說喻風酌本來就是離國的細作!他根本就是假冒的總督東廠喻督主!”
“什麼?細作是喻風酌?”荊白玉震驚的道。
荊白玉說著,止不住看向了厲長生。
厲長生乃是他們之中,作為淡定的一個。
厲長生說道:“大家稍安勿躁,雖然眼下情勢對於我們不利,但尚還有辦法可行。”
“什麼辦法?”荊白玉忙問道。
蕭拓的兵馬被圍,喻風酌帶走了他們的軍中機密,眼下他們可算是損兵折將,情況不容客觀到了極點。
厲長生平靜的看向陵川王荊博文,道:“大王的陵川地界,離這裡並不算遠,若是大王肯增兵一些,局勢定然可以扭轉。”
“增兵?”荊博文一聽,道:“怕是眼下隻有這麼一個辦法了。那好,我現在就著人回陵川,再派兵馬過來。”
荊博文乃是急性子,說罷了不等眾人反應,已然急匆匆離開營帳。
這一次小太子荊白玉出兵幫助二皇子離纓,並未取得大荊皇帝的許可,若想要從皇上手中調取增援兵馬,恐怕是天方夜譚的事情。況且路途遙遠,一去一回,他們也等不起。
荊博文乃是陵川王,有自己的陵川軍,此時日夜兼程的話,或可趕回來起到大作用。
荊博文幾乎是用跑的,一口氣回了營帳,道:“雲深!雲深!快快!你修書一封,著人送回陵川去,派遣兩萬人馬過來。”
孟雲深聽到荊博文的喊聲,從插屏後麵轉了出來,道:“調遣兵馬?”
“正是!”荊博文道:“你怕是還不知道,喻風酌乃是離國人,我們都被他騙了,他是細作。眼下喻風酌已經入了巒山城,我們的計劃都……”
他話說一半,孟雲深已然抬手,止住了荊博文的話頭,道:“大王,這些雲深已然聽說。”
荊博文說:“眼下隻有從陵川調兵這一點辦法了。”
孟雲深搖了搖頭,道:“大王,眼下的確隻有一個辦法,卻不是從陵川調兵。”
“那是……”荊博文有些奇怪的瞧著他。
孟雲深臉上絲毫表情也是無有,道:“撤兵。”
“什麼?”荊博文驚訝的睜大了眼睛,說:“雲深,這種時候你就彆開頑笑了!我很著急的。不增兵,撤兵是怎麼回事?這是哪門子的辦法。”
孟雲深搖搖頭,道:“這乃是保全大王的辦法。”
荊博文皺眉說:“我怎麼聽不懂。”
孟雲深緩緩的說道:“大王想想看,眼下的情況看來,這一仗還有幾成勝算。”
“幾成……”荊博文猶豫了,說:“我也不知道。”
孟雲深道:“不到三成。蕭拓校尉被圍困,薑太子受傷,喻風酌帶走了滿盤計劃。不論是兵力,計策還是軍心,所有的一切對於我們來說,都極為不利。況且……”
相對來說,陵川的確與離國比較近,的確可以從陵川調兵趕來。可陵川地盤子不算太大,主要便是富饒著稱,若是再調兩萬人馬而來,陵川地方可就要空了,萬一有人進犯,彆說攻打離國,荊博文怕是連自己的地盤子都要保不住。
孟雲深又道:“且不說陵川如何,就說皇上那麵……”
此次戰役,並未有奏明皇上,乃是小太子荊白玉私自調遣會盟軍援助二皇子離纓的。事情若是成了,小太子功不可沒,一邊得到了離纓的信任,一邊又得到了皇上的讚許,的確是穩賺的好事兒。
但若是失敗了……
孟雲深說道:“若是失敗了,太子如何且不說,大王您呢!太子不論如何,也是皇上唯一的子嗣,皇上便是生氣,他不可能真的對太子如何。如此一來,這私自出兵,損兵折將的事情,到底還是需要一個人站出來頂下罪名的,到時候,大王您便危險了!”
荊博文被孟雲深說的一陣沉默,的確是這樣……
孟雲深道:“到時候皇上定然會將罪責全部推倒大王您的身上,大王要如何是好?”
“我……”荊博文頹廢的說:“我沒想那麼多,還以為這次能撈上一筆好處的,哪裡知道……”
孟雲深道:“眼下隻有撤兵一個辦法了。請大王及時抽身,快速回到大荊都城,然後奏明皇上,此次攻打離國之舉,乃是太子殿下剛愎自用不聽勸告。”
“你讓我參太子一本?”荊博文說:“可這樣豈不是落井下石?”
孟雲深道:“隻有大王與太子劃清界線,這事情才能不影響到大王,請大王三思。”
荊博文沉默了半晌,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那……”
孟雲深道:“雲深這便去點兵,陵川軍一點齊,便即啟程離開這裡。”
陵川王荊博文答應了要增援,可是去了一會兒工夫,就傳來了消息,說陵川王與謀主,打算帶著陵川軍撤離,不再參與攻打離國之事。
“什麼?”荊白玉驚得已然從席子上跳了起來。
他起身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厲長生連忙傾身將他抱住,道:“太子殿下,請小心一些。”
荊白玉哪裡顧得了那麼多,他已經幾夜未有合眼,小小年紀眼下黑眼圈頗重。如今又是半夜十分,荊白玉不得入睡不說,還聽到了這駭人聽聞的消息,如何能不眼前一黑,腦內亂響?
荊白玉著急的說:“不行!小叔父不能走,若是他走了,那我們……”就真的完了。
荊白玉跳起來就要跑,想著去阻攔欲要離開的荊博文。
厲長生將人拉了回來,道:“太子莫急。”
荊白玉眉頭緊蹙,急的險些就要墜下眼淚來,道:“怎麼能不急呢?厲長生,我真的很著急,若是小叔父走了,那……”
“那還有我在。”厲長生露出十足溫柔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荊白玉的頭頂,說:“那還有我在……所以太子不需要著急。”
荊白玉聽到厲長生的話,不知道怎麼回事,心中那股焦躁不安,竟是慢慢的平息下來。
荊白玉緊緊拉著厲長生的袖子,說:“對,我還有你陪著呢。那厲長生你說,眼下應該怎麼辦?”
厲長生寵溺的笑著,拉起荊白玉的小手來,說:“走罷,去給陵川王送送行。”
“送行?”荊白玉納罕的睜大眼睛。
“相信我,太子殿下。”厲長生說。
荊白玉站起身來,用力的點了點頭,說:“好,我們去送行。”
厲長生牽著荊白玉的手,將人從營帳中帶了出來。
外麵一片漆黑,除了營地裡火把的光輝,連天上的月光都暗淡至極。
遠處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那是荊博文在下令離開撤兵的聲音。
荊白玉聽得心情抑鬱起來,眉頭止不住蹙在一起,嘴巴也止不住的嘟了起來。
厲長生瞧得有些想笑,然而此時笑出聲,著實太不厚道了一些。
厲長生伸手刮了一下荊白玉的小鼻梁,道:“眼下可要拿出太子殿下的氣勢才是,不可叫人看扁了去。”
“哦。”荊白玉有些個有氣無力,不過立刻挺了挺小胸脯,倒的確是氣勢十足。
那麵荊博文已經點好了兵馬,與孟雲深說了幾句話,隨即翻身上馬,準備命令開拔。
“等一等。”
旁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荊博文與孟雲深回頭去看,就瞧見厲長生領著小太子荊白玉走了過來,身邊再無旁人。
荊博文感覺一陣心虛,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孟雲深倒是坦然的很,騎在高頭大馬上,冷漠的注視著走過來的厲長生。
厲長生臉上掛著親和的笑容,說:“大王,孟先生。”
荊博文率先開了口,道:“我們撤兵,也是逼不得已。你們便不用再勸了。”
荊白玉一聽,心中不悅的冷哼了一聲,說:“誰說要勸你們的?”
厲長生笑著說:“太子殿下說的正是,卑臣與太子殿下乃是來為大王與謀主送行的。”
“送行?”荊博文納罕的不行,道:“你們來送行的?”
“正是如此。”厲長生通情達理的道:“大王想要撤兵,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太子殿下與長生都能理解。所以……不好硬是勸阻大王留下,隻是長生想請大王日後不要後悔。”
“這有什麼好後悔的。”荊博文說:“厲長生,你莫要又故弄玄虛了。”
“厲大人。”旁邊的謀主孟雲深忽然開了口,說道:“其實雲深有幾句話,想要與厲大人您說一說。”
孟雲深看樣子,是想要與厲長生單談的。
荊白玉警惕的去瞧孟雲深,知道他這個人最是狠心,也最是狡猾。他當下死死抓住厲長生的手,不肯放開,那意思便是不叫厲長生去。
厲長生低頭瞧了一眼荊白玉,道:“有什麼事情,謀主不妨就在這裡說罷。”
孟雲深點點頭,也不見得臉色有什麼改變,說:“隻是好心想要去勸一勸厲大人,請厲大人跟隨大王一同返回都城。”
“什麼?”荊白玉一聽,霎時間改為雙手握住厲長生的手,更是不敢鬆手,生怕厲長生會就此隨著荊博文一起走了。
厲長生笑道:“多謝謀主提醒。”
孟雲深繼續到:“厲大人乃是深謀遠慮之人,此次攻打離國,怕是敗局已定。就算你死撐到底,不過是時間問題。到時候聖上定然會勃然大怒,厲大人乃是太子殿下身邊之人啊……”
他說到這裡,荊白玉心中止不住“咯噔”一聲。
孟雲深說的無錯,厲長生是自己身邊的人,若是這次輸了,他們回到都城之後,父皇定然會怪罪。自己能不能繼續做太子都是未知之數,而厲長生……
皇上一個龍顏不悅,怕是便會斬了厲長生的腦袋。
荊白玉感覺一陣夜風吹過,冷得他渾身一個寒顫。
荊白玉抬頭去瞧厲長生,自己不能將厲長生害死……
絕不能……
“多謝謀主大人提點。”厲長生聽了孟雲深的話,表情卻絲毫未有改變。
孟雲深說道:“不如就請厲大人與我們同行,一道回去都城。想必太子殿下也明白這其間的輕重緩急,所以定然不會阻攔厲大人您的決斷。”
荊白玉聽著孟雲深這話,止不住垂下頭去,他的確無法阻攔,若是厲長生想要跟著一起離開的話……
怕是再好也沒有的事情。
隻是荊白玉卻笑不出來。
荊白玉腦內一片混亂,就感覺厲長生牽著自己的手鬆開了。
荊白玉嚇得睜開眼睛,快速抬頭去瞧厲長生。
厲長生鬆開荊白玉,卻不是要離開,對著孟雲深拱了拱手,道:“多謝謀主關心,不過……”
厲長生說著,對荊白玉微微一笑,複又牽起荊白玉的手來,說:“我是不會離開的,長生已然答應過,要留在太子殿下的身邊。”
“厲長生……”荊白玉心中顫抖不止,連那單薄的小肩膀,也微微顫抖了起來,說:“你若是想離開,我不會阻攔的,真的……”
“太子,”厲長生低聲道:“相信我就好,其他的不用管。”
荊白玉雖然不甚明白厲長生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他心中知道,隻要按照厲長生所說的去做……
荊白玉抿著嘴唇,堅定的點了點頭。
厲長生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說:“時辰不早了,大王與謀主還是快快啟程罷。”
孟雲深盯著厲長生看了良久,最終對荊博文道:“大王啟程罷。”
“下令!啟程!”荊博文一揚手,朗聲說道。
轟隆隆的腳步聲整齊劃一,在黑暗之中聽來,仿佛有野獸在咆哮。
聲音連綿不絕,但終究還是慢慢遠去……
荊白玉有些蔫頭耷拉腦的,默默站在厲長生身邊。
他垂著頭,自然未有瞧見厲長生嘴角揚起的笑容。
厲長生無聲的笑著,說:“陵川王與孟先生……可算是走了。”
“什麼?”荊白玉納罕的抬頭。
厲長生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說:“長生的意思是,要與太子殿下分享勝利果實的人終於走了。如此一來,沒了陵川王,到時候返回都城,援助離國的功勞,不就都是太子殿下您的?”
“可是,眼下……”荊白玉說:“我們還有多少勝算呢?”
厲長生表情有些怪異,幽幽的說道:“太子放心,眼下已經到了我們該反擊的時候。”
厲長生說罷了,牽著小太子荊白玉的手一路往回走。
荊白玉有些奇怪的說:“厲長生,我們不是回營帳去嗎?”
“先去一趟馮先生那麵。”厲長生道:“然後就帶太子回去休息,可好。”
“去師父那裡?”荊白玉道:“去做什麼?”
厲長生笑著說:“自然是請馮先生幫忙,準備反擊的事情。”
荊白玉發現,厲長生又開始賣關子了。
他們很快到了馮陟厘的營帳前麵。眼下天色已晚,不過馮陟厘的營帳裡麵還有燭光,顯然是未有休息的。
“馮陟厘!你大膽!”
“把你的蛇弄走!”
“它若是敢咬我,我就砍了你的腦袋。”
裡麵傳出憤怒的大喊之聲,厲長生與荊白玉都無需去猜,一聽便知是薑笙鈺在喊叫。
厲長生走到跟前,說道:“馮先生,我們是否能進去說話?”
馮陟厘的聲音傳出,道:“請進。”
荊白玉好奇的跟著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薑笙鈺。
荊白玉道:“這麼晚了,你怎麼在我師父這裡?”
薑笙鈺臉部表情扭曲著,沒好氣的道:“沒看到啊,在換藥呢,疼死我了!”
馮陟厘淡淡的說道:“薑太子底氣十足,看來再有兩日,傷口皆可痊愈。”
馮陟厘手下動作極為麻利,給薑笙鈺換好了藥,將傷口重新包紮起來,用旁邊的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跡。
隨即馮陟厘將擦手的帕子舉了起來。
“咕咕——”
一聲鳥叫,就瞧一隻胖乎乎的小灰鳥展翅飛了過來,用嘴巴銜住染血的帕子,將帕子扔進了旁邊的熱水盆中。
“哇,師父好厲害。”荊白玉感歎說:“這小鳥真可愛,是什麼名堂?”
“這有什麼可厲害的?”薑笙鈺不當一回事,說:“馮陟厘就會養養這小鳥小蛇,故弄玄虛,用來欺負人罷了。”
馮陟厘並不理會薑笙鈺的話,問道:“玉兒與厲大人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厲長生淡淡的說道:“想必馮先生也聽說了,方才陵川王已帶人離開了營地。”
馮陟厘點點頭,繼續收拾著手下藥箱中的東西,道:“聽到了,方才外麵動靜頗大。”
“走就走了,這有什麼的?”薑笙鈺道:“荊博文手下的陵川軍也沒來幾個人,讓他走好了。大不了我立刻就回薑國去,再調遣一些兵馬過來。”
薑笙鈺是可以繼續調兵的,但是荊白玉顯然並不讚同。這事情若是叫薑國出力更大,日後他們還怎麼和離國做生意?定然是叫薑國將頭籌給拔了去。
荊白玉不言語,厲長生則是笑著說:“無需這般麻煩,其實這件事情我與馮先生已然商量過了,有馮先生的幫忙,決計無有問題。”
“什麼?”薑笙鈺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上下一打量馮陟厘,道:“叫他幫忙攻城嗎?就他……他能打仗?”
馮陟厘雖然身材高大,不過他武功比不上薑笙鈺,也未曾上戰殺敵,也不怪薑笙鈺會質疑他。
荊白玉一聽,道:“我師父的厲害,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當初你還不是被我師父製的服服帖帖?”
馮陟厘點點頭,道:“確有此事。”
“呸!”薑笙鈺打死也不肯承認,說道:“絕無此事。”
厲長生安撫著說:“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吵了,都快去好好休息。過兩日養精蓄銳好,我們可要正是開始對抗離國了。”
荊白玉已經好些日子沒有閉眼睡覺,平日裡白嫩的一張小臉,如今顯得有些個蠟黃,那黑眼圈叫人瞧著就心疼不已,的確應當好好休息兩日。
喻風酌乃是離國人的奸細,日前他們計劃的所有攻略離國計策,皆是有喻風酌的參與,如此一來,所有計劃已然被喻風酌帶去了巒山城,再想故技重施,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蕭拓與三分之一的士兵被圍困,陵川王又帶人連夜離開,巒山城內很快就接到了消息,簡直大喜過望。
發福官員一臉諂媚的笑意,說道:“大人,托了大人的福,那些荊國人已然潰不成軍,如今軍心不穩,根本無法再行攻打我們,這一切都是大人您的功勞啊。等事情結束,上柱國大人定然會褒獎大人您的。隻盼著大人日後莫要忘了小的啊。”
喻風酌表情冷淡,聽著官員打疊的奉承,臉色絲毫不曾改變。
發福官員也不覺得尷尬,仍是一打疊一打疊的好話說著,又道:“對了大人,那被抓回來的陳均年校尉,大人打算如何處置?”
他們正說著話,忽然有離國士兵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咕咚一聲跪下,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呀!那些荊國人突然列隊發兵,眼下已然兵臨城下!揚言就要攻城啊!”
“什麼?”發福官員嚇了一跳,道:“荊國人要攻城?這怎麼可能?”
“慌什麼?”喻風酌冷斥一聲,道:“巒山城的城門堅固異常,他們就算再多十萬人,無有月餘,也是無法攻破城門的。”
“是是是,”發福官員連連點頭,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大人您說的對,小的這是一下子給嚇懵了,的確是這麼回事。”
巒山城乃是離國最堅固的城門,若想快速攻破簡直癡人說夢,否則厲長生他們也不會首先想到要繞路而行了。
而這會兒,喻風酌帶走了他們的計劃,繞路的士兵被伏擊,想要再繞過巒山城的城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