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劇場(1 / 2)

薑恒在整理學習筆記。

燈火頗亮,她就著光正在製作麵料卡和色卡:凡是她手裡破開使用過的緞子,她都會讓人留出巴掌大的兩塊,用鎖邊法縫在厚度可觀的棉板紙,旁邊再用小字記錄下該衣料的產地、種類、年份、色彩。

然後一份按色係收納,一份按照衣料種類收納。以備將來對照來看。

感謝自己先把活頁冊弄了出來,分類歸納很容易。

此時薑恒邊寫下“元年,孤古絨(蘭絨),直隸總督府進貢,米白如意紋。”邊想起太後的話,說這並不是綿羊的毛料,而是西北的一種走山羊,取了它身上極細的內絨打線織的。

她再次摸了摸這種料子,手感特彆像現代的羊絨衫,細膩軟滑,毛料輕薄而暖。

於是又在紙上寫下,西北(蘭州多產)走山羊。

秋雪在旁邊陪著她,看她耐心弄這些衣料殘片,就不免道:“主子,太後娘娘從到這兒獵苑上,就提過要行賽馬會,您不是也學了些騎馬嗎?咱們還帶了騎裝呢!”

薑恒依舊擺弄她的色卡,隨口說了句秋雪沒怎麼聽懂的話。

“我是策劃組的,策劃不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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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男人成日哨鹿圍獵,咱們隻坐在帳篷裡等著吃肉,也是太懶得些。妃嬪裡頭有不少會騎馬的,哀家想著,叫太監們趕些溫順的鹿羊來,咱們也跟前頭似的賽一賽馬拉一拉弓。哀家瞧著也高興。”

太後將熹妃和裕嬪叫來,正式說起賽馬會的時候,兩人都不意外。

熹妃帶著笑,半側身向上恭敬問太後:“若是娘娘有意熱鬨一二,不嫌臣妾們駑鈍,臣妾和裕嬪妹妹就安排去。”

太後對她笑道:“怎麼,難道你們不下場試試?”又對裕嬪道:“剛到獵苑時,你不還特意挑了一匹棗紅馬?”

裕嬪哪裡不知太後娘娘的意思,於是隻是婉拒道:“娘娘這是高看臣妾了,這可是年輕妹妹們的場子。臣妾們是老胳膊老腿了,剛到這獵苑的時候還覺得新鮮,叫馴馬的仆婦牽了小馬過來,試著騎了半日,就腰酸背痛的,再不敢去了。”

太後又看了一眼在下頭坐著的薑恒,和顏道:“你陪了哀家這好幾日了,待賽馬這日,可要換了衣裳下去散散心。”

薑恒心道:您說我都陪了您好幾天了,大家彼此都熟悉了,怎麼還釣魚我呢。

熹妃和裕嬪聞言,都不約而同看自己的茶杯子,然後豎著耳朵聽薑恒的回答:太後娘娘這是虛晃一下子呢,不知道信貴人能不能反應過來?彆被太後拘了幾天心裡燥了,就著急博恩寵,太後假意鬆手,就忙著跳出來。

隻聽信貴人大大方方道:“臣妾騎術不佳,隻好騎著馬溜達,跑馬實是不能的。且臣妾前些日子還扭了腳,也不怎麼敢上馬的。”

太後聞言,還惋惜了一句:“倒是可惜。”話音一轉:“既如此,你跟著熹妃和裕嬪去吧,也學學這宮裡設宴的規矩和調度,將來總用得上。”

熹妃裕嬪聞言都有些意外:太後娘娘這是……要培養信貴人管家做事?

三人一並應下。正要一同告退,烏雅嬤嬤又進來報科爾沁的大喇嘛來了,太後就先招手:“信貴人你先留下,大喇嘛來了,肯定又有新鮮故事。等他走了,你再尋熹妃她們去。”

太後自己不覺得,但熹妃和裕嬪在旁聽著,同樣是讓‘信貴人留下’,太後如今的話,帶著些熟稔和親切感,簡直像是留下個親戚家的晚輩女孩子吃果子聽戲文似的語氣。

薑恒聞言,也笑回道:“那臣妾先去拿那檀紋活頁冊來。”

太後給人家科爾沁的大喇嘛安了個任務:將草原上因果佛理奇聞異事搜羅點,說給她聽聽。而太後光聽不算還怕忘了,就要人記下來,說等回去再講給太妃們一起聽去。

太後自個兒眼神漸花,烏雅嬤嬤不怎麼會寫字,薑恒正好彌補這個空缺,天天負責記錄故事會。

薑恒聞言也樂淘淘留下:好哎,又有故事可以聽。

她也知道這大喇嘛必是虔誠人物不是專講故事的,但所謂酒香也怕巷子深,蒙古精通佛理的高僧很多,不善言辭的隻能變成默默無聞掃地僧。一般名聲在外的上師和喇嘛們,都通曉多族語言,賣相上佳又極會說話,傳起道理來一套一套的,薑恒也願意聽他們講逸聞軼事,比宮中的戲可好看多了。

於是熹妃和裕嬪先告退了出來。

剛走出太後圍帳的範圍,熹妃就覺得胳膊被人撞了一下,回頭就見裕嬪朝她拋小眼神。

“都說太後娘娘這些時候把信貴人留在身邊敲打,是防微杜漸的怕再出一個年貴妃,所以嚴秘盯著敲打著。可我瞧著,太後娘娘待信貴人可挺好。這怎麼回事啊?”

熹妃無語:兩人進王府時間差不多,雖一直有競爭關係不說多親密,但彼此還是了解對方性子的。

裕嬪從進王府起,就是這樣藏不住話的脾氣。

熹妃方方正正回答道:“太後娘娘慈和公正,待信貴人很好,待後宮嬪妃都很好。”

裕嬪看著四周無人的大草原,隻有遠處疏疏落落兩頭四蹄動物,不知是鹿還是羊的溜達著的環境,也跟著無語起來:“熹妃姐姐,咱們也是同府十年的人了,真的,您對我就從來沒有一句實在話。”

裕嬪甚至抬腳踢了一下草中石塊:“偶爾說兩句真話,又能怎麼的。又不是什麼殺頭的罪名。咱們現在都是指著兒子的人,難道我會為一句半句話就去太後皇上跟前說你的不是?為了弘晝,我恨不得跟所有人都和和氣氣的呢,生怕得罪了誰不知道,殃及弘晝。難道我會格外去得罪你?”

熹妃露出一點笑意。

裕嬪的性子,或許是覺得這宮裡人人說話含而不露藏著一層分外難受,可熹妃卻是很習慣也很舒服的。把話說透有什麼意思呢,明白人自明白。大家客客氣氣粉飾太平,說不得就真的太平了呢。

她不再理裕嬪的抱怨,隻道:“行了,回去吧。這妃嬪的賽馬會可不好辦。這不是宮裡,沒那麼多舊檔給你找去,隻好找獵苑這裡服侍老了的宮人,先問問有無舊例吧。”

裕嬪有時候覺得挺孤單也挺害怕,兒子在乾東五所,自己枯坐在鹹福宮裡,相隔直線距離很近,卻要隔好多天才能短短見一頓飯的功夫。相見的時候珍貴又歡喜,剩下的時間,她總是陷入母親對兒子無儘的擔憂想念裡。

她想跟同病相憐的熹妃多說說話,像是泡在冷水中的人,有個沉浮作伴的,彼此就放心些。

可熹妃是從來不跟任何人吐露任何實話的性子,裕嬪說起對兒子的擔心,熹妃就眉眼端正道:“皇子們送到乾東五所,也是宮裡的定規了,祖宗們定下的規矩,自有其深意。”

簡直是‘熹妃向您使用了無懈可擊’。

裕嬪是真拿她沒法子了,算了,找不到小夥伴就自己在水裡撲騰吧。

兩人又商量了幾句,各自散去分工找老成的太監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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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在太後跟前聽奇人奇事的時候,郭氏正忐忑的在自己帳篷裡轉圈。

太後要辦賽馬會,看年輕嬪妃騎馬,趕鹿,打馬球的事兒,已經不脛而走。

她們都知道太後的用意。

郭氏不是個自大的人,這一起新人裡,她覺得人人都各有千秋,但唯有論起騎術,郭氏非常自信,她肯定是最好的那個。

甚至因為小時候曬多了,她兩頰還帶著一點曬傷過後的紅印呢,額娘給她用了多少珍貴的養膚珍珠霜,都不能完全消下去。

好在她本來膚色就比較健康才不顯。

她騎術沒問題,可她的問題是,這時候該不該出這個風頭。

“走吧,去裕嬪娘娘那問問。”

郭氏到的很是時候,換一天,裕嬪真是未必願意跟她說兩句真話。偏是今日,裕嬪再次跟熹妃交流失敗,對於真真誠誠來請教她的郭氏,就難得願意多說兩句。

“怎麼?你不想在賽馬會上出頭?”

郭氏咬了咬嘴唇。她隻遙遙見過皇上,她欣賞不來皇上的好,她隻覺得害怕,馬佳氏和周答應輪番出事,她好怕自己也一個不慎就累及家人。

尤其這回是太後圈著信貴人不能出頭。

要是她大肆出風頭,在皇上心裡,會不會跟周答應一個樣?

“裕嬪娘娘,我雖讀書不多,可打小阿瑪額娘將我當男孩一樣養著,人情世故還是知道的。譬如我正在愛騎射的時候,額娘卻覺得我該文靜秀氣些,便收了我心愛的小紅馬去,隻將繡花本子和什麼女則女訓給我。我心裡雖知道額娘是為我好,可也不能高興了去。”

“我心裡煩還剪過那《女則》書呢。”郭氏一向爽朗,難得帶點苦笑:“書剪了也就剪了,外頭再買去。可現在我就跟那書似的,要是皇上不喜歡,因我出風頭也把我處置了怎麼辦?”

耿氏拿著小銀夾親自撿茉莉花做花茶。

聽郭氏跟她說的敞亮,也就索性問道:“那你的意思是藏拙?可也彆忘了,太後娘娘是什麼眼力見,你彆惹了她老人家不高興才是。”

郭氏苦惱:“我……還有一樁事。之前在儲秀宮裡,我就欠過一點信貴人的人情。這會子她是被馬佳氏的事兒牽連了,無辜被太後留在身邊不得出頭。我要是趁這會子去皇上跟前蹦著表現,我總覺得有點對不住她。”

裕嬪抬頭,定定看了郭氏半晌,忽然笑道:“哎喲,我覺得這宮裡,我就是個奇怪的人了,沒想到你比我還怪呢,這直不愣的性子。”

郭氏有點忐忑。

裕嬪卻心情很好:郭氏跟她有一點香火情,如今也跟她同住,兩人是搬不走的鄰居。

郭氏是個心正心實的姑娘,比是個滿腹算計的強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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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恒正在學著搞團建。

說來到了這木蘭圍場,她就像臨時加入了宣傳組織部一樣,不是為皇上想怎麼安排家宴,就是為太後想怎麼舉辦賽馬會。

薑恒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團建組織人員。

熹妃和裕嬪都不是難相處的人。薑恒跟著她們籌備賽馬會,倒是順便將宮裡出色的大廚認了個遍。

皇上出行,雖說隊伍龐大,但對比起紫禁城裡來,還是輕裝簡行了。

這回被點了隨駕的大師傅,都是廚中龍鳳,各有拿手的硬菜,保證皇上胃口的同時,還要保證皇上設宴款待蒙古各部王公不失了禮數體麵,同時還要把太後以及後妃們的膳食備好了。

沒有幾把刷子,絕不可能混入這隨駕的隊伍裡來。

裕嬪就順便教給薑恒過來人的生存經驗:“如今你宮裡的太監和宮女,你放亮眼睛挑兩個,讓他們跟著合你口味的大師傅去學上一兩手。不為了他們能出師做大廚,而是你夜裡需要口熱湯熱麵的,就不用折騰了。”

“這些大師傅,怕教會了同行,可不怕教嬪妃們的宮人幾手簡單的——教這些宮人他們還喜歡呢,主子吃慣了一種口味,自然多點他們的膳。”

“夏天你自然不覺得,要什麼都是熱的送來了,冬天到了可就難受啦,凡是肉菜,經過宮人一路拎了來,都飄著白色板油,要沒有熱騰騰鍋子重新炒熱,隻用小爐子熱了,上麵還是飄著油花花,你見了絕對沒胃口。”裕嬪笑道:“人家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可彆是,米跟炊都有的是,沒個巧婦。”

薑恒覺得自個兒變成了一塊海綿,吸收著各種宮闈生存的學問和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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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與皇上坐在明黃帳中。

太後今日還請了大公主一並來遊玩,給大公主一個和皇帝弟弟相處的機會。哪怕是血親,也都要緊著來往,見麵才有三分情,長久的不見,再好的情分也會疏淡下來。

皇上時間珍貴,到蒙古來當然也見了姐姐,但私下說話的時候卻沒有多少。大公主還有兒女等著皇上照顧提拔封王,當然願意多跟皇上接觸一二。

太後此番特意請大公主,也算彌補她上回炫兒不成,反而給大公主造成的心理陰影。

明明才時隔十天未見,皇上卻覺得信貴人有點說不出的韻味變化。

在一眾嬪妃裡,她的衣裳並不格外出挑。

畢竟這些個年輕嬪妃,除了薑恒都要參加賽馬會。為了出挑,她們的騎裝多是各種紅色,更有母家與蒙古有親的妃嬪為了彆具一格,特意做了蒙古姑娘的打扮,發辮上各色銀飾、綠鬆石、瑪瑙、珊瑚等色彩碰撞綺麗之物,分外顯眼。

薑恒就穿了一件家常的荼白衫緗色裙,安安靜靜站在太後身旁。

皇上覺得,她似乎溫柔沉靜了些似的。

薑恒若知皇上心理,必要道:誰天天進修,滿腦子都是新鮮知識,也會‘沉靜’下來的。

太後與皇上的明黃帳前頭就是賽馬會的賽道。

既然是有個賽字,就要有裁判有計時員。

太後是圈了一片目之所及的草場,提早讓人用白石灰劃了線,讓嬪妃們騎馬反複三回而行,看誰最先完成。

“哀家也備下了彩頭,等你們來取,隻管放開了賽就是。”

薑恒忽然就有種:在學校裡參加運動會,校長在上麵講話:“同學們要賽出水平,賽出風格”的感覺。

不由就是一笑。

宮中宴席,無論大宴小宴,有一個宗旨永不會錯,那就是皇上永遠坐在最上頭最中間。

哪怕是太後是他親娘,也不能例外,都要坐在皇帝的側下方。

太後此時就坐在皇上略低一點的東側。薑恒正站在太後身後,故而她這樣一笑,皇上餘光正好可見。

皇上心裡就一寬:還好,她天性好,總能歡喜的。自個兒不能下場騎馬,也都排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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