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吃席中(1 / 2)

引橋握著手裡的天南星藥粉的荷包。

今日信貴人反複問了她:“你接觸天南星草,除了皮膚上起疹子,還有沒有旁的喘不上來氣,或是眼睛看不清什麼的病候?”

引橋非常肯定地搖頭:“就隻是發疹子。當時教導奴婢的嬤嬤,身上風痹嚴重的很,手指腳趾的樣子跟旁人都不同了,像塊長歪了的樹疙瘩一樣。她才不管我碰這天南星有什麼後果,她疼起來要死要活的,哪裡管我,多番要我給她熬藥。再小心,前前後後碰到這天南星粉也有好多回。好在都是身上起一片紅疹子,洗過了兩三個時辰就下去了。”

薑恒這就確定,引橋對天南星粉隻是輕微的皮膚過敏症狀。

於是對她道:“你跟貴妃宮裡來往了一月,若是這會子忽然翻臉抽身不肯,貴妃肯定會覺得被你戲弄了,是不會罷休的,總要尋你的麻煩。你不如依舊敷衍著翊坤宮,約摸著貴妃要叫你去那兩三日,你就用上天南星草,也好有個借口混過去。”

讓貴妃覺得引橋沒福氣,可比貴妃覺得引橋‘身在曹營心在漢’,之前都在做臥底強多了。

引橋立刻就應下了:“奴婢當時敢跟翊坤宮往來套話,想的也是這步退路。貴人放心,我既然到了內務府,就想著長長久久在內務府呆住了,混出個名堂來,要做再沒人敢隨便欺負的宮人。”

她可不願意才掙出一條生路來,就把小命折在貴妃手裡。

然而引橋現在望著天南星粉末,有些猶豫了。

她並不是為聖寵心動,想著不用天南星草,而是想著,她可不可以大膽多走一步——她對皇上的恩寵沒什麼興趣,但她發覺,貴妃身邊的甘棠,似乎有一種極壓抑的想做小主的渴望。

她要不要試試看撬一下貴妃的身邊人?

這是件冒險的事情,畢竟甘棠的心思沒有任何證據,隻源於引橋自個兒的敏感和直覺。此時的引橋對自己勘察人心的能力並不自信:若是她錯了,甘棠隻是故意做出這個樣子來試探的,那她跳入圈套,翊坤宮那裡隻怕會扒掉她一層皮。

引橋猶豫了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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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橋有些左右為難不知該不該冒險,卻還有人為了她為難。

敬事房蘇嬤嬤是薑恒入宮時,內務府派來教導新入宮妃嬪規矩的四大金剛之一。薑恒當時就聽說過她的履曆,宮裡各庫各司的宮女,不少都是從她手裡調、教出來的。她教過的宮女,從入宮的青澀到乾練得用再到滿年齡出宮,一批批流水似的。

薑恒心中尊稱她為‘人形高考工廠’。

但高考工廠可以曆久彌新,人的話,就會老。

蘇嬤嬤今年剛過了五十五歲生日。

尋常宮女在宮裡熬到二十五歲,就可以出宮,總共也就待十年左右。可她,已經在這宮裡熬鷹似的熬了四十年。

她因讀書識字,大約三十歲起就開始管宮中刑罰,負責給小宮女們講宮規順便調理她們的體統。

不到四十歲,蘇嬤嬤就做了慎刑司的掌司。宮中凡有宮人犯了過失被送進慎刑司,都由她負責‘詢問’詳情,再依例判處。

雖說她儘力不冤枉了一個人,但慎刑司就是這麼個地府判官批發大刑似的地方,沒人不怕她。

而蘇嬤嬤坐這個位置,也不可能不得罪人。

如今她年紀漸老,少了年輕時候的銳氣鋒芒,開始思一步退路了。

必得趁著她還掌權能動的時候,選定一個真正的關門徒弟才好。這樣等她退了下來,還能安安穩穩的養老。

手裡沒有權利,就像是老虎沒有了利爪,到時候沒有人護著,她真要落一個晚年淒涼。

可惜繼承人不怎麼好選。

首先要這宮女讀書識字、人有本事拎得清,能擔得起慎刑司掌司這個位置,畢竟主子們不是傻子,不會讓個棒槌當慎刑司掌司;其次還得這宮女與家裡不合,立誌永不出宮的,不能她培養了好幾年,結果到了年紀徒弟思念家人出宮去了,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這宮女要有良心,懂得記住恩情,不能她扶人上了位後,徒弟反過來把她踩在腳底下當墊腳石。

蘇嬤嬤尋覓了兩三年,心內挑了一二苗子,卻又被她淘汰了。

直到引橋出現。

心思靈透,會寫字算賬,死了出宮跟父母過活的心——這不就是她的夢中情徒嗎?

蘇嬤嬤很滿意,隻剩下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考察引橋有沒有良心。

而蘇嬤嬤很快就獲得了這個機會:聖駕離宮後,貴妃宮裡的人開始接觸引橋了。蘇嬤嬤在宮裡多少年,看人看事格外準。貴妃的宮女甘棠第一回來,蘇嬤嬤就把她的來意猜了個大概。

正好了,可以借機看看引橋的人品:信貴人算是她的恩人,而皇帝的恩寵又是這宮裡女子最難抗拒的利益。

當大利與大恩衝突的時候,最能檢測一個人的品性。

蘇嬤嬤靜靜看著,並通過自己的人脈給甘棠行了很多方便:要不然內務府都是眼睛,也不會由著甘棠一次次光明正大找引橋,還沒什麼人察覺。

如今謎底將要揭開,以蘇嬤嬤的心性,都有點睡不著覺。俱她的猜測,貴妃要用甘棠,必然會借助她即將到來的生辰。

畢竟皇上已經半年不翻貴妃的牌子了,貴妃也不怎麼敢去養心殿請皇上。但貴妃的生辰,皇上想必還是會去探望的。

貴妃應當會那日把引橋叫了去,梳洗打扮一番,讓她在席麵上伺候著布菜或者浣手等活計,讓皇上看看是否中意。若是皇上喜歡,貴妃把人送上,皇上也會記得貴妃的‘賢惠’——從先帝爺起,宮裡主位們送上自家宮女爭寵固寵就是這個流程,蘇嬤嬤見多了。

而引橋,隻要跟著貴妃的人走了,就說明她放下了恩,選擇了利。

蘇嬤嬤如何敢收這樣的徒弟?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

蘇嬤嬤警惕起身一看,然後重新躺回去笑道:“我就知道,不敲門敢進我這個慎刑司掌司的房裡,也隻有你了。”

來人也是個五十來歲的嬤嬤,但比起蘇嬤嬤的嚴肅如閻王爺,一看就是慎刑司的好人選,這來人非常和氣,看著像一位好說話的祖母。

但她來頭很大,是負責整個後宮事務的內務府副掌事古嬤嬤。

在內務府,隻有一個人在她之上,就是掛名的大總管蘇培盛。還有一個跟她平級的副掌事太監。

她笑眯眯坐下來:“還在想你那個沒收成的小徒弟呢?八字沒一撇,我勸你不必太上心。”

蘇嬤嬤道:“你是不著急,你的親侄子娶了皇後娘娘身邊放出去的宮人,如今你算是烏拉那拉氏一族護著的了。將來退下來,皇後娘娘也會安排你去養老。我可是不行呐,坐在這個位置上,不是鐵麵無私坐不住,但鐵麵了,難免得罪人,你不讓我收個徒弟,到時候死了都沒人埋。”

古嬤嬤歎道:“我知道你找徒心切,但也彆抱太大希望,這宮裡的女人,有機會的,誰不願意做小主?何況那引橋生的也俊俏,能爭當然要爭一爭。”

蘇嬤嬤搖頭:“我看未必,那孩子的眼睛,你沒見過,雖是狹長的媚眼,眼神卻是我見過最冷清的。”

兩人關係好,古嬤嬤本來就是先打擊下老友積極性,免得她失望太大的,此時見她堅持,就仍舊笑眯眯道:“好,橫豎貴妃娘娘生辰就在眼前,到時候自然就分明了。”

“你那日……”

古嬤嬤接口:“你放心,我不會攔著的。貴妃宮裡但凡有人來尋她,我就當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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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雪跟蘇嬤嬤的想法不謀而合,這夜裡,她邊檢查湯婆子和炭爐,邊對薑恒道:“貴妃娘娘應當會借著自己生辰,讓皇上看一眼引橋姑娘吧。便是這回引橋姑娘借天南星草躲了過去,以後貴妃再叫怎麼辦呢?”

總不能這麼巧,次次都臉上發疹子吧。

薑恒正窩在溫暖的炕上,聞言疑惑看向秋雪:“你是覺得,貴妃隻讓皇上看一眼引橋?”

秋雪點頭:“是啊,總得讓皇上看看喜不喜歡,若是皇上多瞧些,才好有個借口送人不是?”

薑恒笑道:“秋雪啊,是什麼給了你錯覺,讓你覺得,貴妃做事會顧忌旁人喜不喜歡?”

薑恒從暖和的被子裡伸手給秋雪算:“當日新人入宮進儲秀宮學規矩這件事。貴妃明明可以向太後娘娘請命,看太後娘娘的‘喜歡’,可貴妃做了嗎?沒有,她隻是先斬後奏直接去求了皇上的旨意,就半壓著太後娘娘行此事。”

“之後給我們出考卷,貴妃也可以顧著皇後的‘喜歡’,請她先閱卷,以示尊重。然而貴妃還是沒做,我聽說她全程都是自己做主,把皇後娘娘撇在了一邊。”

薑恒的手涼了,就又塞回被子裡去,然後總結道:“一個人做事,是由性格決定的。貴妃的性子就是:我要做的事,必要做成!如果旁人有可能不同意,那貴妃也不會想到去勸說彆人同意,而是先斬後奏搶先做成——我已然做了,你隻有接受。”

秋雪都聽呆了:“主子的意思是,貴妃有可能想個法子,直接送上引橋……都不讓皇上先看看……這,這不能吧,那可是萬歲爺啊。”

薑恒後麵的話就不好說了:皇上咋了,太後被先斬後奏過,皇後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過,這不正好,加上皇上,三個人就是吉祥如意的一家!

“所以我才讓引橋隨身帶好了天南星粉。貴妃若行什麼出人意料的事兒,隻怕會惹得皇上大發雷霆的。引橋若不趕緊有個緣故脫身,隻怕會被皇上的怒火捎帶上。”

天子之怒,就像台風一樣的自然災害,稍微被台風尾掃到一下,都可能沒了小命。

見秋雪還在不可置信中,薑恒就笑道:“好啦,我也隻是根據貴妃的脾氣隨便猜測罷了。說不定貴妃娘娘就轉了性呢。橫豎又不是咱們宮裡的事情,等著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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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九,貴妃生辰。

內務府依例送去了貴妃份上的壽麵壽桃等物,而大膳房則送去了相應的席麵。

作為宮裡獨一份的貴妃,一個地地道道的場麵人,年貴妃自掏腰包,讓膳房加送幾桌席麵,她要請客。

宮中嬪妃,包括皇後都收到了貴妃的生辰宴請柬。

但隻有皇後,非常有底氣的把貴妃的請柬扔到了炭盆中,隻當看不見。其餘嬪妃,位份低人一等,或是低人好幾等,就要帶著‘嬪妃們姐妹和睦’的塑料感情前來赴宴。

就連齊妃,原本是打發宮人說身子不適不去的,誰知貴妃宮裡拒不接受這個理由。

貴妃的管事太監百令又往齊妃的長春宮跑了一回,送上翊坤宮珍藏補品若乾:“貴妃娘娘說了,跟齊妃娘娘是在王府裡就相熟的。生辰一年隻一回,還請齊妃娘娘念在姐妹情分上,過翊坤宮坐上片刻,容我們娘娘敬一杯酒水。”

這話說的是很客氣,但翊坤宮的霸道態度可見一斑:我過生日,皇後不來那是沒辦法,但比我位份低的想請假不來,那不行。

齊妃氣個半死,卻也隻得從半死中悶聲應了:貴妃的霸道她不是沒領教過,這回派來的宮人,說的還比較客氣,說是貴妃想給她敬酒,那就順著台階趕緊下來吧。彆敬酒不吃吃罰酒了,被貴妃強行弄了去,到時候席上再給點沒臉可是更丟人。

每到這時候,齊妃就感慨起來:她們有兒子的嬪妃就是不自由,做什麼都怕替兒子得罪人。

弘時漸漸大了,等過兩年大婚後就要出宮開府,到時候也要上朝與臣子結交。她就不能狠得罪了貴妃,免得得罪她背後的年家。

齊妃的心思,也就是熹妃、裕嬪等人的心思。

主位們都應承了要到,再往下的妃嬪當然不敢不到。

薑恒這裡,是束蒲親自來送的帖子。束蒲的姿態言語都是挑不出錯的恭敬。作為貴妃手下最受信任也是最能隨機應變的宮女,她親自到永和宮來,是做了充足準備的:以防信貴人恃寵傍身,拒絕貴妃的邀請。

為此束蒲還擬了好幾種應答措施,以免信貴人推諉不去。

畢竟,娘娘還另有安排,必須信貴人到場。

然而束蒲準備的說辭都沒用上,隻見信貴人直接應下來:“貴妃娘娘的生辰宴啊,那我當然是要攜禮到的,放心回去複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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