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恒聽得似乎很認真,其實是在驚異中:這是皇上第一次跟她討論起皇子們的事兒,非常鮮明的表達他對皇子的態度。
是因為之前她沒有孩子嗎?皇上覺得跟她討論孩子的教育問題她也不能明白,還是因為有了敏敏,皇上對她的情感更加親近了,甚至可以跟她討論皇子之事?
但無論是哪一條,都是件好事。
而皇上再睜眼看著她,倒是多了幾分直白:“朕忽然將齊妃和年氏一起送到這圓明園,你雖沒問,但隻怕心裡也琢磨過緣故。”
薑恒也直白道:“臣妾猜到了一些。”
果然皇上隻是付之一笑:“朕相信你是猜到了一些,所以才從來不問,也沒給齊妃求過什麼情。”
“皇後倒是跟朕說了兩三回給齊妃求情的話,逢年過節就來問朕要不要把齊妃接回宮裡跟弘時團聚。”
“這原是她皇後的本分。然宮裡其餘妃嬪,要做和睦大度的樣子,也多少與朕提過一回看在弘時的份上,要寬待齊妃。倒是你,前後什麼話也沒說。”
熹妃裕妃這兩個有皇子的妃嬪,甭管心裡如何欣喜於齊妃被送圓明園之事,麵上都得去給齊妃求一次情,走一個過場。畢竟她們膝下都有兒子,為現今的皇長子生母求情是應儘的禮,否則倒像是嫉妒皇長子,為自己孩子鋪路了。
而薑恒這裡卻就是不開口,皇上也就猜到她應該知道齊妃為何出宮。
這次換成皇上安撫似的晃了晃她的手。
“朕讓弘時去見齊妃一麵,卻也不會把她移出來,敏敏還這麼小呢。”
“隻讓齊妃依舊住在最西邊的觀瀾堂就是了。隔著福海,她與年氏都過不來。你雖愛到處逛去,卻也彆帶著敏敏去最西邊玩就是了。”
之前薑恒就聽引橋說過,圓明園可以看做被分為兩半的園林。東邊是房舍區,西邊是景觀區,景觀區絕大部分又是一麵大湖。
明明是湖,卻名為福海就可知它有多大了。
坐船橫穿都要頗久功夫。
福海再往西,也有幾座稀疏的院落,皇上就是把年嬪和齊妃放在了隔著福海的最西邊。
那相當於圓明園的天然冷宮了:遊湖都很少遊到那裡去。
且西邊又沒有船塢,本身是沒有船隻的。
齊妃和年嬪要是想到東邊房舍區跟皇上來個偶遇,既沒有船,就隻好步行——以妃嬪的步速和穿著,起碼要認真走一個時辰。
這樣熱的天,什麼美人兒妝容都化了,絕對會走出一個笑話。
因此聖駕雖然到了圓明園,她們卻還是被困在福海最西頭,日子跟以往比並沒什麼變化,既沒有見到聖駕,也沒見過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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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弘時來說,這兩日喜憂參半:昨兒被考糊了是憂,但皇阿瑪終於鬆口讓自己去給額娘請安,就是喜了。
可惜福海上頭沒有備船,弘時也不敢再回去找皇阿瑪要艘船,隻好親自走路,艱難地走了快一個時辰,才終於到了齊妃所在的觀瀾堂。
母子倆終於見麵,弘時有好多苦想要訴。
當然,在這兒之前,他先抱著茶壺,連著喝了幾杯茶水,這路走起來真要人命!
弘時想要訴苦,然而齊妃深覺自己苦更多:她可是去年年前就被弄到圓明園來了,如今都大半年過去了,她真是要被憋瘋在這裡了!
在皇上不來住的時候,圓明園本來人就少,西邊更是除了宮裡伺候的人,一點兒人聲不聞。
出門就是浩渺湖麵,沒有讓齊妃修身養性,養的心胸如湖水般寬廣,倒是讓她如同掉到湖裡一樣痛苦。
起初她還在自己屋裡想法子解悶,後來她甚至都會跑去跟年氏說話,就可知她憋成什麼樣了。
畢竟齊妃是來奉旨照顧年嬪的,宮人們也不敢攔著她。
而齊妃既然覺得自己委屈,話裡話外就帶了出來,甚至跟年嬪抱怨起來:“我不過給你傳幾句話,不過想給你送點衣裳,便是生了想法,想讓你出去氣氣信嬪又如何,到底你也沒出去,我也沒氣著傷著信嬪啊,皇上怎麼就這麼生氣,竟不顧多年情分,將我發落到這荒山野嶺似的園子裡來!”
年嬪初次聽了這話,臉上全然是被她蠢到的震驚。
齊妃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來?
皇上是個問跡也問心的人,你都起了要對懷著身孕的信嬪不利的心思,還是要通過我來算計信嬪。
惡意已起,隻是未遂而已,居然就覺得自己被處置委屈了?
年嬪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齊妃,不無淒涼想著:應當是我沒有孩子的緣故吧。都是犯了皇上的忌諱,齊妃還能留在妃位上,想來就是三阿哥的緣故。
看著齊妃叭叭叭多了,年嬪也習慣了,反正閒著也閒著,頗有種‘我看看今天你又能說出什麼蠢話’的消遣式期待。
而齊妃開始跟年嬪聊天後,也不免奇怪對年嬪發問道:“在宮裡你不是病的七死八活的了嗎?怎麼到這圓明園……雖說這裡不至於缺醫少藥,但到底跟宮裡太醫沒法比,你的病反而好了呢?”
年嬪根本不願意搭理她:當時她在紫禁城要死要活是為了想見皇上,想讓皇上心軟,如今都到了這福海邊邊上住著了,還折騰自己作甚?
再者,年嬪心裡有一股力氣支撐著她:恨總是比愛更長久的。
她要在這圓明園的一角活著,等著看信嬪的失寵!她曾經難道不比信嬪得寵嗎?那六年無人能比她的光芒,彆說皇後退讓,太後也拿捏不住她。
故而年嬪有這麼一股氣兒,要在這裡等著,說不得有朝一日坐在她對麵的就是失寵的信嬪,而不是目前一臉蠢相問她為什麼病好了的齊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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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說齊妃這大半年真是自覺受儘了委屈,每日除了用膳睡覺,無所事事並惦記宮裡諸事的焦慮幾乎逼瘋了她。
尤其是年節下的時候,齊妃極為懷念作為皇長子生母和妃位,與內外命婦寒暄周旋的快感。
這會子終於見到兒子,齊妃當然有無數苦要訴。
弘時才請完安,齊妃就哭道:“聽說聖駕都到圓明園好幾日了,你怎麼才來請安,是不是連你也忘了額娘了?”
齊妃原本是個很掛念兒子的慈母,但這大半年也給她關成了個怨婦,見了唯一的親人就要抱怨。
可弘時比她還委屈還想抱怨,一聽這話就道:“額娘還怪兒子忘了您?若不是兒子三番五次在皇阿瑪跟前懇求,皇阿瑪怎麼會讓兒子來見您!”
齊妃一聽就喜道:“你求了你皇阿瑪?真是好兒子!那他既然讓你來見我,必是願意將我移出這福海以西,搬到東邊院落去住了。”
弘時一怔,搖頭道:“那並沒有,皇阿瑪隻讓兒子來見一麵額娘。”
齊妃就立刻失望極了,並嘟囔道:“那有什麼用。見了也白搭。”
這話一說,弘時這半年屢次求情被皇阿瑪斥罵的心酸,昨兒被皇阿瑪當著弟弟們甚至太監們懲罰的羞惱儘數浮上心頭,他惱道:“額娘是覺得見了兒子也無用?那兒子真是白惦記您了!”
“當時信嬪娘娘有孕,兒子都說了,讓額娘彆動彆動,您倒好,去與年嬪勾結,這是怎麼想來?害的自己丟了臉不說還被關到圓明園,今日我好不容易求了皇阿瑪來看您,您不說體諒我因為您的過失沒有顏麵,倒是還抱怨我不中用。”
齊妃震驚而哭:“你是覺得額娘給你丟臉了?”
母子倆雞同鴨講,倒是越說越激動。
弘時又想起弘晝被皇阿瑪表揚的事兒,想起裕妃跟信嬪越走越近就道:“弘曆弘晝都有額娘幫襯。裕妃母子最精,前兒皇阿瑪賞了我們新貢的果子(弘時沒好意思說自己沒得到賞賜),偏生弘晝就立刻道拿回去給妹妹吃。皇阿瑪果然喜歡,誇五弟會照顧妹妹。”
“再有弘曆,如今沒了貴妃,額娘也不在宮裡,熹妃常幫著皇後料理點瑣事,縣官不如現管,如今阿哥所服侍的太監對弘曆比對兒子還恭敬些。”
“且弘曆自己也滑頭的很,皇阿瑪剛讚了五弟關愛妹妹,弘曆就拿著自己寫的詩去坦坦蕩蕩館給四妹妹念書念詩的裝好哥哥樣子!他們仗著還不足十歲,仍是可以去後妃宮中的,可兒子就無法。偏生額娘不但幫不上兒子,隻替兒子添亂。”
齊妃記恨道:“皇上竟然讓信嬪住了坦坦蕩蕩館?我聽說那離著九州清晏可最近!”
連弘時這種皇上金口玉言的‘糊塗孩子’,都被齊妃這完全抓不住重點搞得抓狂了。
“額娘!兒子說的是自個兒孤立無援,你不說替兒子籌謀,卻還在盯信嬪娘娘住在什麼地方!信娘娘再如何生的是妹妹,如今弘曆弘晝漸長,兒子擔心的是他們倆!”
齊妃先是有點氣短,接著開始擺爛,直接推卸責任道:“弘時,要不是為了你,額娘能被發落到這圓明園來?”
弘時更氣:“皇阿瑪說了,辦事要看終局而不是誠心。就好比愚人的誠心隻會辦壞事,那官員辦差要是從根上想的就是錯的,再努力也隻會禍害百姓罷了。額娘不要說為我的心如何,您倒是去做點讓皇阿瑪高興的事兒啊。”
“如今皇阿瑪已經到了這圓明園中,您這裡送些繡品衣裳的去九州清晏,請皇阿瑪饒恕,彆中秋後還被留在這圓明園才是!”
然而齊妃根本沒聽到後一句,隻為了前頭一句捂著臉落淚道:“你竟然覺得額娘在禍害你,我怎麼有這麼不孝的兒子!”
把弘時弄得極為無語,隻好告退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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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時從觀瀾堂出來,一路繞著湖往外走。
夏日的蟬鳴叫的他心煩。
才走到西宮門,正好遇上意氣風發的九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