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策獻出,又已成功,他在等待收獲。
堂堂一個知縣,總不可能厚顏無恥,真的隻給些湯藥錢吧?
可左等右等,王用士、費映環都沒回縣城,留在獨流鎮處理善後事務。
王用士身邊奇缺人手,他的師爺不在靜海縣,已前往河間府城多日。新知府剛剛走馬上任,年輕時還被王用士毆打過,必須派個可靠之人去緩解關係。
又過一日,費映環獨自返回縣衙,魏劍雄繼續在獨流鎮幫忙。
費映環仿佛把縣衙當自己家,吆五喝六的命令仆人燒洗澡水。沐浴更衣之後,還把侍女小環叫去,幫他梳頭束髻搞了半個時辰。
“小公子,費相公請你去用餐。”侍女前來稟報。
趙瀚囑咐小妹幾句,便起身抱拳:“煩請姐姐帶路。”
再次見到費映環,此君正在花園裡自斟自飲。
而且換上一身新衣,金冠束發,玉佩懸腰,美髯長須,活脫脫的中年大帥哥。
這廝從王用士那裡,借來二百兩銀子。有錢之後,也不乾彆的,先去購置一身行頭,恢複自己富家大少爺的裝備。
家裡老爺未死,即便四十歲了,費映環依舊是大少爺。
聽到腳步聲,費映環也不回頭看,隻端著酒杯說:“過來坐。”
“小子見過先生。”趙瀚作揖行禮,也不多話,安然坐下。
待趙瀚坐定,侍女小環守在旁邊,非常有眼力勁兒的給費少爺斟酒。
“賊首死了。”費映環端起酒杯。
趙瀚拍馬屁道:“先生神勇。”
費映環笑道:“乾我屁事。當晚夜襲,我身上都沒沾血,隻顧著站在河邊賞月了。”
趙瀚隻得換個角度恭維:“臨陣不亂,沙場賞月,先生好氣度。”
“哈哈哈哈!”
費映環歡快大笑,指著趙瀚打趣道:“小小年紀,滿嘴謊話,令尊教子有方,想必也是一位妙人。”突然他又歎息起來,“唉,這個年月,有趣之人不多。可惜令尊已遭不測,否則我定要結交一番。”
趙瀚沉默不語,麵露戚容,這個話題他不方便多說。
費映環放下酒杯,拿出折扇搖啊搖,問道:“兩日前,你連敵情都不清楚,為何就敢登樓獻策?”
趙瀚回答說:“好教先生知曉,小子也是流民,餓得久了渾身都沒力氣。那些亂民就算搶到糧食,也才吃飽幾天?能有幾分戰力?早一日主動出擊,就可多一分勝算。若等賊軍殺到城下,不論是否能夠守城,城外街巷必然被毀,到時候又該有多少百姓無家可歸?縣尊又該耗費多少財力去安置?”
“你倒是給他省了許多銀錢,”費映環搖頭自嘲,“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聽聞災民起事,眾人都想著如何守城,破敵妙策竟被你一個孩童點醒。”
趙瀚謙虛道:“僥幸而已。”
費映環饒有興趣打量趙瀚,嘴裡咀嚼著一粒花生米:“小小年紀,心思敏捷,性格沉穩,可惜不是我兒子。”
趙瀚小心應答:“先生過譽了。”
費映環驀地無奈憂傷:“我有兩女一子,女兒皆蘭心蕙質,偏偏兒子是個蠢貨。陶詩有雲:‘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誌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覓梨與栗。’我若早生千載,必與五柳先生結為莫逆知己。”
趙瀚忍不住笑道:“五柳先生諸子愚鈍,可能是因為他酒喝多了。”
費映環看看杯中之物,表情古怪道:“喝酒過多會讓兒子變成蠢貨?”
“有此一說,不知真假。”趙瀚回答。
“那我要戒酒,或可再生一麒麟兒,”費映環把酒杯放下,吃了兩顆花生米,複又舉杯飲儘,“戒酒如治國,不可貪一日之功,非得循序漸進不可,等我回家再戒酒也不遲。”
趙瀚隻能報以微笑,等著對方道明真實來意。
平白無故,突然找他一起吃飯,還說了這麼些廢話,肯定是帶著什麼目的來的。
果然,費映環三杯酒下肚,隨口問:“你兄妹二人,今後有何打算?”
趙瀚回道:“先去南方,北邊冬天太冷,露宿街頭恐遭凍死。”
“南邊就不冷嗎?”費映環語氣誠懇說,“做我義子吧,跟我回江西,陪我那傻兒子讀書。”
聽到“義子”二字,趙瀚心中狂喜,恨不得直接磕頭喊爸爸。
可聽完後麵的話,頓時心頭拔涼。
這哪是做乾兒子,分彆是到費家做書童!
太祖朱元璋有規定,平民百姓不得蓄奴,就算擁有功名的讀書人也一樣。因此,收買奴仆的契約,就偽裝成收養義子義女的契約。
親近一些的家奴,不喊主人“老爺”、“夫人”,而是直呼為“爹”、“娘”。
比如某文學巨著,家奴對外稱呼西門慶,都用“俺爹”、“西門爹”等字樣,又稱西門慶的結拜兄弟為“二爹”。
明末武將喜歡用家丁打仗,家丁裡麵常有一堆乾兒子,其真實身份就是奴仆!
既然屬於收養契約,似乎攔不住家奴脫身,但那玩意兒更具實際威力。
這是因為主仆關係,變成法律認可的父子關係,按照儒家三綱五常,兒子怎麼可能隨意自立門戶?敢擅自逃跑的,連戶籍都弄不到,直接就成了黑戶流民!
趙瀚沒有立即拒絕,隻說:“我要跟小妹商量一番。”
費映環也不強求,微笑道:“動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