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調鼎居然站起來,整理衣襟,端正作揖:“請趙先生不吝賜教,如何能做到萬民一心?”
趙瀚說道:“無非四個字,教化、德政。”
王調鼎又問:“如何教化萬民?”
趙瀚解釋說:“我欲求天下大同,便尋來誌同道合之輩,令他們宣講天下大同的道理。這種道理,不能太艱澀,要老百姓也能聽懂。光說還不行,得給百姓分田,摒除苛捐雜稅。如此,便能萬眾一心。你是官兒,我能做的,你不能做。”
“是啊,我不能做。”王調鼎黯然,他確實沒法給百姓分田。
當然,王調鼎也分過。獻縣匪寇眾多,好些地主被殺,他剿滅賊寇之後,也給流民分了土地。
但頭一年分給農民,由於苛捐雜稅太重,第二年就被大地主兼並無數。
王調鼎又問道:“如何能官民一心?”
趙瀚笑道:“百姓不傻,若是好官,他們自然擁戴。怎樣把官都變成好官呢?一要給官員立誌,讓他們明白,做官不是為了人前顯貴,也不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是為了濟世救民。二要選賢任能,要賞罰分明。有能力的上,沒能力的下,功績卓著便該升官。”
“這麼簡單?”王調鼎疑惑道。
趙瀚說道:“天下間,許多道理都很簡單,真正困難的是能不能做到。朝廷能做到選賢任能嗎?朝廷能做到賞罰分明嗎?”
王調鼎默然。
就拿王調鼎自己來說,他在獻縣剿匪、修築城牆、安置流民,隨便哪樣政績都該升官。結果呢?乾滿了三年,隻因沒給文選司送禮,就被平調到廬陵縣來——這個職位,無人敢受,都知道府縣兩級官員,已經被反賊給殺光了。
暗自歎了口氣,王調鼎拱手問道:“趙先生如此大才,不知師從哪位名儒?”
這個問題不能回答,趙瀚調皮得很,低聲說道:“我冒充是秀才,其實就一個童生。這可丟人得很,你莫要出去到處說啊。”
王調鼎被逗笑了,說道:“趙先生主動退出府城,是想今後接受招安嗎?”
“我為什麼要招安?”趙瀚反問道。
王調鼎說:“半縣之地,還能抵擋朝廷大軍?而今,李巡撫正在征討都昌反賊,待到討賊成功,便能練出強兵,屆時趙先生如何自處?”
“嗙!”
趙瀚猛拍桌子:“我八百士卒,就敢攻占府城。而今數千精兵,若是把我惹毛了,便去把南昌打下來。那位李巡撫,能練多少兵出來?如今,我治下之民,十二歲以上丁口,已有六萬多人!若是強行征兵,能征出一萬五千之數!”
“我又不是沒打過仗,”王調鼎表示不信,“六萬多丁口,15歲以上男丁,頂多能有三萬,你抽一半去打仗?你糧草夠嗎?”
趙瀚咧嘴笑道:“你信不信,我要是一聲令下,農民會自帶糧食跟著我打仗。”
王調鼎聯想到今日見聞,心裡居然信了,沒來由一陣恐懼。
“我就算打不過,還能跑進山裡,”趙瀚質問道,“你猜朝廷要派多少兵馬,才能將我徹底剿滅。”
王調鼎估算道:“得五萬大軍。”
趙瀚伸出兩個指頭:“非二十萬不可!把我逼急了,我不但能進山,還能行那裹挾事。到時候,就算我被滅了,整個江西都得跟著完蛋。”
王調鼎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能想象那個場麵。
以趙瀚恐怖的組織力,若是一路裹挾,還有無數大山為依托,恐怕二十萬大軍都難以清剿。
不說二十萬,便是十萬大軍,也得幾個省同時出兵。一來朝廷無兵可用,二來就算能出兵,也得把江西打成白地。
“你想改朝換代?”王調鼎問道。
趙瀚並不正麵回答:“我隻願天下大同。”
王調鼎又不說話了,也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趙瀚突然說:“要不,你從賊算了。”
王調鼎說道:“我考慮一下。”
這二人對話,一個比一個離譜,不曉得誰是官誰是匪。
趙瀚也不強求,隻問道:“我若把農會,發展到整個廬陵縣,你會招募鄉勇征討嗎?”
王調鼎避開問題,反問道:“都那樣對待地主?”
趙瀚解釋說:“不是我的地盤,手段可以柔和些。隻是在各鄉建立農會,團結佃戶抗租抗息,團結小地主和自耕農抗稅。”
王調鼎仔細思考那種情況,搖頭苦笑:“那我這知縣沒法當了。”
趙瀚再問道:“我若把農會,發展到整個吉安府呢?”
王調鼎歎氣說:“真到那個時候,趙先生振臂一呼,整個吉安都是你的。”
趙瀚繼續問道:“我若把農會,發展到整個江西,發展到兩京十三省呢?”
“告辭!”
王調鼎突然起身,他不敢再聊下去。
趙瀚也不親自送客,隻對著王調鼎的背影喊:“哪天若是想明白了,王縣尊隨時可以來從賊!”
王調鼎走出總兵府,抬頭看著天空,總覺得乾坤已經顛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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