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 尤銘陪著楊軒回家。
楊軒已經喝得有些大了,走路都走不了直線, 他說得話也沒頭沒尾,一會兒抱怨工作辛苦工資低,一會兒抱怨自己長這麼大還沒談過男朋友,倒了一夜的垃圾, 到家的時候終於不說了。
尤銘鬆了口氣,把楊軒扔到床上。
現在是晚上十一點二十, 尤銘先隱去自己的氣息,才坐在沙發上玩手機,這房子倒也有優點,就是一眼能從裡到外看透徹。
他打開手機才發現, 楊軒前兩天已經把成片發給他了。
尤銘不怎麼玩通信軟件, 微信沒有開消息通知, 隻要不點開這個app, 就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他發消息。
這大約算是個不大不小的毛病。
尤銘點開來看了看,一共四十多張修好的照片供他們挑選。
宣傳冊隻需要二十張。
尤銘一張張點開看,承認工作室拍得挺好。
他自己看著自己的臉都覺得陌生。
他看起來有那麼孤傲冷清嗎?尤銘摸摸自己的嘴角, 他不笑的樣子原來這麼冷漠?
看來以後還是得常笑。
尤銘摸摸下巴。
照片看完了,尤銘一看時間, 十一點四十,他靠在沙發上, 轉頭看了眼已經睡得打鼾的楊軒, 楊軒的衣服尤銘也沒幫忙脫, 好在夏天穿的本來也不厚,他就穿著一條短褲和一條短袖睡覺,還抱著被子,腿還要夾上去。
尤銘覺得楊軒之前表現的膽小,其實心挺大的,換一個人遇到這種事也沒有心思去吃火鍋,還喝那麼多酒。
他閉上眼睛養神,十二點的時候,尤銘準時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邊。
楊軒住的不是鬨市區,十點的時候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住宅區普遍睡得都早,小區裡也沒幾戶亮著燈。
樓上的窗戶打開了一個縫,熱風灌進來,楊軒在床上翻了個身,小小的哼了兩聲。
尤銘走到樓梯上,這個角度正好和窗外的黑影麵對麵。
不過黑影看不見他。
前幾天黑影都沒有進屋,隻是在窗外看著。
但今天黑影不知道怎麼了,它的手放在窗口,一副要進來的樣子。
尤銘下意識的屏住呼吸,差點把臉都憋紅,憋到一般才記起隻有僵屍是靠呼吸識人,鬼不會,這才深深吸了幾口氣。
鬼影飄進了屋內,它沒有實體,原本並不需要開窗。
尤銘覺得這鬼影大約剛死沒多久,它的神誌應該不清醒,還沒有意識到自己是鬼。
這一類的不好對付,因為它們是不講道理的,聽不懂人話,我行我素,想乾什麼就乾什麼。
如果遇到嚴格點的天師,它們最終的下場就是魂飛魄散。
可尤銘沒有動,他現在很篤定自己能保護楊軒。
所以他要看看鬼影究竟想要乾什麼。
鬼接近人的原因有三種。
第一種是想害人,不管是看這人不順眼還是雙方生前就有仇,總之它的目標就是弄死這個人,弄不死也不讓他過好日子。
第二種是親人朋友愛人,關係越好越割舍不下,死了都要常常去看。
最後一種是最簡單的,雙方沒關係,鬼既不想害人也不想再續前緣,大約是生前看了一眼,有幾分好感,或者這個人是鬼生前看到的最後一個記住的人,死後也會跟過去。
前兩種是有因有果,後一種沒有道理和線索可尋。
尤銘就想知道這隻鬼是哪一種。
楊軒說自己沒有已經死了的仇家,也說他沒有談過戀愛沒有愛人。
但人是會說謊的,甚至他們說謊的時候都不覺得自己在說謊,可能隻是遺漏了某些信息。
鬼影飄到了楊軒的床邊。
它飄的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想用雙腿走卻走不好的模樣。
看得尤銘都有些心急,想去教教它怎麼飄。
好在它還算穩當地飄到了床邊,然後就不動了,跟個木頭樁子一樣,就低頭看著楊軒。
這一幕看起來實在有些嚇人。
鬼影細瘦而長,身體像是被拉伸過一般,手腳有些模糊,身體還沒有凝實。
死的時間不算長。
而且不是正常死亡,正常死亡,哪怕是意外,包括車禍之類的,都不會隻有黑影。
怎麼也會有個身體,哪怕是血肉模糊的模樣。
尤銘靜靜地看著它,想看它接下來會做什麼。
但這隻鬼動也不動,過了兩個小時還維持著站在床邊的樣子。
尤銘期間喝了兩杯水,上了一次廁所。
確定鬼影不會再有什麼舉動以後,尤銘才開始念咒。
定身咒由來已久,算是非常古老的術法,但對活人的效果沒有對鬼魂來得好。
而且定身咒費不了什麼精力,算是基礎術法裡最基礎的一個。
尤銘捏好手訣,喊出一個“定”字,一時間不知道到底定沒定住,畢竟鬼影已經連續兩個小時都維持著一個動作。
他隻能接觸了自己的隱身咒。
隱身咒也不是真的隱身,隻是一個障眼法。
人還是能看見他,但不會注意他,回憶起來甚至不記得有這麼個人出現過。
鬼則是直接看不見。
畢竟人和鬼在陰陽兩界,很容易分割開。
尤銘想把楊軒搖醒,剛剛上手碰了碰楊軒的胳膊,剛剛還毫無動靜的鬼影忽然散發出巨大的惡意,煞氣湧動,尤銘後腦勺一涼,似乎有一股陰風隔著十萬八千裡的吹來,吹得他心臟直跳。
他抬起頭,看著黑影的腦袋,也分辨不出它的眼睛在哪裡。
確定黑影確實動不了以後,尤銘才搖了搖楊軒。
可楊軒睡得太死,怎麼搖都醒不了,還像烏賊一樣攀上來,抱住了尤銘的胳膊,用力之大,跟他稍顯瘦弱的身體完全不搭調。
尤銘沒辦法,又去拍他的臉。
下手輕了楊軒醒不過來,他隻能用了點力氣。
拍了十幾下,把楊軒的臉都拍紅了以後,楊軒才睡眼惺忪的睜開眼。
而尤銘也發現,他剛才每拍楊軒一下,鬼影的煞氣就越重,惡意就越發明顯。
“怎麼了?”楊軒看不見鬼影,他左右看看,揉了揉眼睛,“現在幾點了?沒事了嗎?”
尤銘說:“淩晨兩點半。”
楊軒緊張兮兮地抱住尤銘的胳膊:“那鬼來沒來?尤哥,你把它趕跑了對吧?它以後還來嗎?你是把它趕跑了還是把它收服了啊?”
尤銘抽回自己的胳膊,一臉嚴肅地說:“沒趕跑,也沒收服,它還在屋子裡。”
楊軒尖叫一聲,像個竄天猴一樣一蹦三尺高,用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蹦到了尤銘伸手,雙手還抓著尤銘的衣服。
“在哪兒?”楊軒探頭探腦,“它……它要乾什麼?它不會是想吸我的陽氣,或者附我的身吧?我看上都這麼寫?”
尤銘:“都不是。”
楊軒瞪大眼睛:“那就是要我的命了?”
尤銘語氣毫無波動:“它應該不像傷害你。”
楊軒咽了唾沫。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但室內一旦安靜下來,楊軒就覺得恐慌,非要說點什麼來平息這種感覺,於是他張開嘴,憋了好半天問了一句:“它是男是女啊?要是男的的話,他長得帥嗎?”
尤銘:“……”
楊軒突然發現自己問錯了,連忙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還沒有饑不擇食到跟鬼談戀愛。”
尤銘:“……”
他饑不擇食真是不好意思了。
“想看嗎?”尤銘問他。
楊軒的手心出了汗,他揪著尤銘的衣服,把尤銘的衣服都給打濕了。
哪怕開著空調屋裡不熱,他的手腳也會出汗,吃蛋白|粉也沒用,楊軒咽了口唾沫:“能看嗎?是不是很嚇人,特彆嚇人的話就算了?”
尤銘說著大實話:“不怎麼嚇人,就是有點黑。”
楊軒扯扯嘴角,活躍了一下氣氛:“嘿!還是個黑人大兄弟!”
尤銘從兜裡拿出露水,他隻要有活就會備上這個,免得客戶覺得他在說瞎話,怎麼說都不如自己親眼所見來得有說服性,眼見不一定為實,但看不見的一定是假的,許多人都相信這個道理,他覺得楊軒應該也不例外。
不然到時候他把鬼影解決了,楊軒又覺得自己是在哄他怎麼辦?
跟人扯皮太麻煩了。
“塗在眼皮上。”尤銘剛想說彆塗太多,就看見楊軒手一抖,一瓶露水淋了他一臉。
楊軒小心翼翼地去看尤銘,哭喪著臉說:“我手抖,拿不穩。”
尤銘歎了口氣:“也沒什麼,一千塊錢一瓶,唯一的副作用是你接下來大半個月都能看見鬼。”
楊軒:“……”
楊軒看著自己的手,欲哭無淚。
然後他聽見尤銘清冷的聲音:“就在床邊。”
他還沒反應過來,但已經反射性地轉過了頭,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邊的黑色鬼影。
鬼影沒有動,它像是一團黑霧凝成的人形,沒有臉和五官,手腳也不清晰,隻有手掌沒有指頭,腳也一樣,像是個木雕。
楊軒僵住了,一時間連恐懼和驚叫都給忘了。
“你有印象嗎?”尤銘問。
楊軒身體一顫,這才回過神來,他更害怕了,挨著尤銘挨得更緊:“我、我沒見過……不認識,沒印象……”
誰還能認識一個鬼影啊,能認識的都不是他這種普通人吧?
尤銘捏起手訣,他不知道這個鬼影的目的是什麼,但從它沒有害楊軒來看,應該對楊軒沒有惡意,如果他直接把鬼影打得魂飛魄散,似乎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