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向來有自己的節奏,許是經濟沒那麼發達,總也慢悠悠的。
A縣實驗中學,算得上是縣城裡數一數二的學校,這幾年來數次擴招又改造,現下老校區被充做高中部,新入學的初中學子,則到城郊的初中部就讀。
初中部的中心位置,是一整圈的塑膠跑道,暑假時剛重新上了色,原本已經有些黯淡地跑道痕跡和數字變得清晰,一眼可見,現在是下午臨放學的最後一節課,操場上隻有這麼十幾個學生,大多是校隊的,在總被老師征用的課外活動課中,依舊有特權能下來運動。
“向東,你怎麼了?”剛繞著操場跑圈完的男孩撐著腿喘氣,低頭看向夥伴,他的額頭上全是汗水,一滴滴地往下淌,白色的校服上,也因為汗水顯得深深淺淺。
“沒什麼。”裴向東平躺在地上,愣愣地看著天空出神,像是在想些事情。
何曉亮喘直了氣,向好友伸出了手:“起來,躺著等等衣服都臟了。”雖然看得出好友心情不好,可他沒有刨根揭底的習慣,“要不……我請你喝飲料?”隻要喝點帶碳酸的飲料,煩惱便總能變少。
“走。”裴向東抓住了好友的手,被拉了一把,直接站起,兩個少年,一左一右,並肩地走在一起,往圍欄那去——
是的,圍欄,並不是門,A縣實驗中學這幾年管理越發嚴格,每天校門口那,都會有專門督導的學生和老師,用一雙鷹眼檢查學生的手、露出的背包,決計不許有漏網之魚,要學生偷偷帶違禁物品進校,當然,這違禁物品的種類就多了去了,飲料、零食均在其內。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曾經被學生們抱怨款式老舊、毫無時尚感的寬闊運動校服,現在就成了藏東西的利器,如果不是真的伸手去掏,沒人會知道,那一個褲兜,一件外套裡,可以放下好幾大包薯片。哪怕真“偷渡”不進來,還有“走私”的辦法,就像這樣——
學校的圍欄儘數漆成了白色,下半部分是平整的扁形棍、上頭則是帶著尖角的雕花,中間有縫隙,夠一個成年人的手臂款。
“老板娘。”何曉亮扯著嗓子,他頂著一頭小卷毛,不識貨的人以為是自然卷,可那實際上花了不少錢,他的手臂長又瘦,穿過了欄杆縫隙使勁招手,“兩瓶脈動!”手上還抓著一張十元鈔票,隨著風舞動。
這夾角的圍欄處,便是個巨型的“走私窩點”,正對麵的是一排的雜貨店,裡頭上到文具、零食、飲料;下到玩具、生活用品,應有儘有,學校的政策,可以說是要他們的利潤直線下降,便也隻得曲線救國,幫著學生們運送東西。
“來了。”頭一間雜貨店的老板娘最為眼尖,她搖了搖手,拿了個黑色塑料袋,把飲料往裡頭一裝,便迅速地穿過道路,走到圍牆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不寒暄,直接回頭就走。
“拿去。”何曉亮把脈動遞了過去,事實上這東西他喝不出來好喝,隻是聽多了宣傳語,運動完了當然得喝上一瓶運動飲料,“記住,今天是哥請你的。”他和裴向東是同齡人,兩人也就是前後兩個月份差,可他一直對自己哥哥的身份耿耿於懷,屢屢試圖說服裴向東喊他一句亮哥。
“什麼哥。”裴向東開了飲料就往嘴裡灌,剛從冰箱裡拿出來,帶著甜味的水中還夾雜著那股冰爽勁,要人一下涼到了心裡,“下回我請你。”
“切。”沒能騙到一聲哥,何曉亮還挺失落,可很快又振作起來,攬著裴向東的肩,邊走邊嘮,“彆不開心了,是不是考差了?”他想不到彆的煩心理由,可又覺得奇怪,裴向東可是天天被掛在光榮榜上的學霸級人物,初中認識兩年,就沒見他考失手過。
裴向東難得低落,找了個靠操場主席台的地方坐到,這兒曬不到太陽:“不是因為成績。”
“那能有什麼煩心的。”何曉亮挺無憂無慮,他向來就考得很差,家裡早就和他說過了,等高中的時候,就去學語言,到時候去國外念書,說不好聽,他現在在初中就是混的,混個初中文憑罷了。他都不煩心,像裴向東這樣的,有什麼可不開心的。
“你說……”他今天的情緒格外低落。
“說什麼?”何曉亮挺搞怪,“給你說段相聲?”
“你說我是不是很差勁?”一句話能在心裡轉八百圈。
“哈?”何曉亮被嗆了一大口,下巴、脖子、身上全都是剛嗆出來的水,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等等,我耳朵壞了?你說什麼?”
“我是不是特彆的差勁?一無是處?”
“……”何曉亮邊擦著身上的水,邊控製不住自己想吐槽的表情,“你是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像是空間裡常有人說的,學霸考完試了出來說他考砸了,學渣考完試了出來說他也考砸了,結果最後學霸還是第一,學渣還是倒數?”
“不是,我是說真的。”
何曉亮同裴向東的眼神對上,半晌,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一步:“你真覺得自己差勁?”對方的神情很認真,眼底的傷心難受也不是作假的,“你是瘋了嗎?”
他語無倫次起來:“拜托,你是我親哥行嗎?你看看光榮榜,咱們初三年段總共一千來個學生,都在你底下,我媽每年來給我開家長會,路過的時候都得說我兩句,說要是我能像你一樣,她何必給我找出路?再說運動,雖然咱們同樣都是進校隊,你可是教練的心尖寶,被他放在手心裡珍惜,生怕你摔了痛了,我們這些混日子專業戶呢?則是連看都不看一眼……”
“你要是我媽的孩子,她估計能把你供起來了都!你居然還說自己差勁!”何曉亮扶額,“你要是差勁,我估計都不該被生下來!”
“……也許。”他低著頭,主席台邊是綠樹,有影子映在臉上,“我沒事了。”
“真沒事?”何曉亮一屁股坐在裴向東旁,“彆想了啊!這就是天才和凡人的煩惱,我們凡人都不擔心自己差勁呢!就你們見天地擔心自己不夠優秀。”
裴向東擠著笑應,心裡的鬱結卻絲毫沒得到舒緩:“嗯,我知道了。”
這並不是“天才的煩惱”,而是充斥在他生活中,每日、每日的困惑——就算拚儘全力,也不一定能得到想要的那個人的認可,或許,不該用不一定這個詞,而是一定得不到。
“對了向東,你還去不去省隊呀?”何曉亮有些好奇,又替他擔心,“不過你考得這麼好,家裡應該不會同意?如果是我就不一樣了,我媽肯定恨不得把我送去。”
“再說。”裴向東輕聲地應,問題並不出在他考得好或者壞,而是爸爸從來都不覺得,他有能力能去參加比賽,“其實……我也沒什麼天賦。”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何曉亮狐疑地打量著對方,“什麼叫沒什麼天賦?你這都連市裡的記錄都打破了!聽說和省裡的記錄都差不多了,這怎麼就算是沒天賦呢?再說了,人家王教練也沒找彆人呀?就盯著你找,我們這種普通人,連人家的眼都夠不上。”
他聽著何曉亮的話,心裡卻隻剩下苦笑——就連曉亮,也覺得他能行,可為什麼爸爸就不肯聽呢?是覺得他跑步不好,還是覺得……他根本沒有行的地方。
……
“裴醫生,那位王教練又來了。”分診護士探頭進來,一下午的門診已經結束,裴鬨春便像往常一樣,在診室內收拾著自己的東西。
王教練這段時間來幾乎是天天來,連分診護士一看他,都能叫出他的名字,她們都挺好奇,這位王教練到底找裴醫生有什麼事情,隻是人家家裡的八卦,不好問。
“嗯,你讓他進來。”
分診護士一愣,轉身出去——這也是難得,之前幾天,裴醫生都不怎麼招待人家,直接往外走。
王教練一聽護士喊,便也立刻進來,他穿著一身運動服,手上拿著個文件夾,略有點啤酒肚,但並不太胖,他匆匆忙忙地進來,臉上全是笑:“裴醫生,你今天有空了?”C省的體育,幾乎是靠水上項目撐起的半邊天,像是他們這種搞田徑的,根本不受重視,這也是為什麼一看到好苗子,便格外上心的原因。
“……嗯。”裴鬨春按著原身的態度,請對方坐下,又從後頭的水壺,接了杯水,事實上原身雖然沒大招待王教練,可對對方的態度並不差,隻不過對方翻來覆去都是那電話,他聽不進去,便也沒有和對方坐坐。
看來有戲。王教練心裡一動,立刻爭分奪秒:“裴醫生,我今天來呢,還是老樣子,想和你談一談向東的事情。”他抽著文件,“我和你說,向東這個孩子,他確實是很有天賦。”想到這,他就鬱悶,他也不是第一天出來挖人,遇到的人千奇百怪,像是這樣的,卻還是獨一份。
一般家長,也就是覺得學體育沒出息、不賺錢;或是嫌棄體育容易受傷、舍不得孩子吃苦……可像是這樣,他還沒說兩句,就立刻堅決拒絕,認定了自己兒子沒這能力的人,他這也是第一次見!他有時都想掏心掏肺地和對方說了,拜托大哥,如果你兒子真的沒出息,我至於留在這好幾天,就為了說服你嗎?
裴鬨春的記憶裡還挺清晰,就在昨天,原身還很堅定地和王教練說兒子不行,他隻得委婉地來:“王教練,我心裡頭呢,還是那想法,我這孩子真的挺普通,從小也沒有什麼天賦,和普通孩子一樣蹦蹦跳跳地,他怎麼就突然成了個跑步能手呢?我心裡總覺得,他沒這個能力。”
“他有!”王教練可不是隻看成績,他又讓這孩子跑了幾回,還測量了諸如爆發力、跳躍能力等,著實能感覺到,這孩子在運動上,是很有發展潛力的。
“……可你這麼堅定,我想,要不就聽聽?萬一這孩子真有能力呢?”事實上無論是原身還是裴鬨春,都很難肯定,裴向東到底能不能在跑步上出一番成就。
“他是真的有!”功夫不負有心人,王教練心裡振臂高呼,他迅速地鋪平文件,“來,裴醫生你看,向東他上學年紀比較小,現在還是屬於少年組,我們看國內、省裡、市裡的少年組成績……”他特地做的表格,“現在他還沒有進行專業的訓練,速度已經極快了,如果能抓住這個時間段,進行培養,我相信他是有在青年組發揮能力的潛力的。”他按理來說不該打包票,可著實不想錯過這個孩子。
王教練總結:“如果他現在能跟著我們到省隊去好好培養,我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肯定,他大概率能出成績。”他咬牙妥協,“要是你們家長擔心,我們也可以現在市裡試訓,這樣也不會距離你們太遠。”
裴鬨春聽得出對方的堅定,他猶豫地又問:“像是他去訓練,耽誤了學業,你們一般怎麼解決?”
王教練明白,對方總算意動了:“事實上,我們解決不了。”他攤手老實承認,“我們並不提倡他們完全放棄學業,訓練中心那也有對接的學校,他們是和正常孩子一樣上課的,當然,你訓練得多了,在學習的精力上,也會少很多,這是控製不了的。”
“嗯,我明白。”
“說實話,體育是很殘酷、冷靜的,能不能出成績、有沒有天賦,最多兩三年,基本能出結果,如果真沒有天賦的孩子,他們也會重新回校學習,如果有天賦,也會以特長生的身份,由省裡幫忙解決學業的問題。”
他說的隱晦,裴鬨春結合記憶大概能猜到,國家對於在青春時期為國爭光的運動員並不是不管不顧的,一般會給他們安排個好的本科,當然,專業就不能保證了,就算沒能到國家層麵,在省裡比較突出的運動員,估摸著也是有類似安排的。
王教練今天特彆認真,他總覺得自己千辛萬苦找到了突破口:“裴醫生,你們家向東,真的在田徑上很有天賦,我這裡也可以給你做個保證,如果你同意他去訓練,我會時常和你聯係,告知他的訓練成績,要是真沒有什麼進展,咱們也該放棄放棄,這樣行嗎?”他算是難得的低姿態,費儘了口舌。
裴鬨春著實有些猶豫,他的手指在桌上點了點,將文件抓到了手中:“王教練,您看這樣可以嗎?我把文件帶回去看看,這件事實在有些為難,我爭取在三天內,給你一個正式的答複行嗎?”
“好。”王教練也不囉嗦,直接幫著把文件收攏好,推到了裴向東手邊,然後和他一塊出了門,不管如何,他也算是儘了全力,就算對方真不答應——好,他也是會後悔的。
眼看快到了停車場,王教練心裡始終有一個想法在打轉,他猶豫著,忽然抓住了裴鬨春。
“怎麼了?王教練?”他站定回頭,看著對方。
王教練這幾天來,心裡一直有這個想法,可卻始終沒做出決定,可在此刻,他卻忽然生出了衝動:“裴醫生,你看過向東跑步嗎?”
“沒有。”原身素來很忙,兒子的校運會、包括去市裡、縣裡參加比賽的時候,他都在上班。
“那我們約個時間。”王教練格外堅定,“這周六行嗎?我找人、找場地,讓向東在你麵前跑一場!你還沒見過他跑步呢!”在他的記憶裡,裴向東失落的眼神、裴鬨春笑著搖頭的模樣反複交錯。
“……好。”裴鬨春點頭,“這周六,時間定好了,你告訴我,我會準時來。”他也想要看一看,上輩子,原身從來都沒見過的,奔跑起來的裴向東,他想,這個孩子,也一定希望讓自己的爸爸看一眼?
王教練站定在原地,目送著裴鬨春遠去,他自己是做體育的,可也不覺得體育是條高於一切的路,畢竟在競技上,有太多的意外會發生,沒人能斷定以後。可即便不能帶走向東,他也想為這個孩子爭取一個機會,讓他在自己的父親麵前跑一場——
最起碼,要讓他的父親知道,他能行,當然,王教練也存著點私心,萬一真跑了,沒準裴醫生就會改變心思呢?
跑起來,你自己來告訴你的父親,你能行。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故事開篇了!沉思,今天是四更的我!誰在下麵說點數多我要跳起來打人了,因為它有一萬二呢!對沒錯,我加更了!我要做個勤奮的花,明天……大概,也許可能會有加更?我努力看看,這麼勤奮的我,應該要得到表揚,叉腰!
△這個故事是我最近看傅園慧和她爸爸的時候,突發奇想來著,不知道大家會不會喜歡。
△打擊教育是個非常非常!糟糕的方法!←會讓孩子毫無信心!!非常自卑!!千萬不要和故事裡的爸爸學!
△謝謝大家的支持、評論、營養液、霸王,感謝名單在最後,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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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朋友甜甜的新文,文案就很有趣有木有!
《撩了男主他哥[穿書]》 by甜即正義(代碼壞了,辛苦大家一哈!)
寧秋秋穿書了,成為書裡麵和男主青梅竹馬,專門橫插男女主感情的那個刁蠻富家小姐角色。
寧秋秋表示,要什麼男主,我要男主他哥。
展清越因為一場意外變故,成了植物人,在床上躺了兩年,兩年後醒來,他多了個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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