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皇帝和他的太子(七)~(九)(1 / 2)

禮親王府, 雖和其他幾家宗室鄰近, 最近的不過是比鄰之距, 可通常確實門前冷清,無人上門。

原因自是不用多想, 當年的鎮亂至今也才幾年的功夫, 就連京中百姓, 都還留有印象, 依稀能回憶起禦駕親征的陛下返朝時帶著的一車又一車的東西,及在最後馬車裡的禮親王。

不過不為外人所知的是,每到夜深之時, 這禮親王便也會悄無聲息地熱鬨起來。

禮親王的府邸, 是原身裴鬨春那位兄弟還是皇子時的皇子府,後頭對方離京出藩時, 這兒也沒被收走,保留了原來的狀況, 每幾年藩王回京的時候,這兒也是原禮親王一家小憩的地方,後頭鎮亂後,按旨搜了一番,確定沒有什麼隱藏著的東西後, 便成了現在的禮親王府, 因著早年那幾位皇子,都很有能力,在朝野中各種經營, 這禮親王府的擺設、布置,堪稱一流,隻是這些年無心整理,便顯得有幾分衰敗。

過了正院,又拐過長廊,這才能到書房位置,由於禮親王府人丁衰落,現下後院的房間基本空置,也就書房和旁邊這主人院,邊上的下人房還算仔細打理。

“老師,這兩天……”裴庭安眉頭緊鎖,看向坐在麵前的老師,年紀還小的他,尚還控製不太住神情,一有點慌亂,便坐不太住。

“親王稍安勿躁。”被裴庭安喚做老師的,是由於丁憂已經三年有餘沒在朝廷上出現的老臣丁季簡,他的祖父、父親等嫡親親人接連過世,這丁憂的時間便也疊加,差不多到明年才能出山。

不過這也讓他逃過了那場鎮亂風波,也能趁著無人關注私下運作,來好好地教養禮親王。

“老師,不是我不鎮定,隻是現下的情況,和我們之前商談的計劃,可謂是南轅北轍。”裴庭安皺著眉頭,“如若就這麼發展下去,恐怕……”

都說敵人才是最緊盯著你的一群人,環繞著禮親王的這群智囊團,早就盯上了裴鬨春和裴祐之的皇家父子關係,在他們看來,禮親王現在年紀還小,手腕也不夠成熟,縱然還有不少之前受過前禮親王恩惠、幫扶的人在,可也很難一呼百應,集聚力量。

他們唯一的機會,就是要這朝堂更不穩定一些,說到底,他們才是最不希望皇位順利更替的那一批人。

一是當今這位聖上,一直沒把禮親王太看在眼裡,為示優容,也不做什麼監視約束,起碼禮親王的安危,是能被保證的,當年在鎮亂中,那位太子,堅持上書,態度堅定,認為不可養虎為患,若是讓他上位,就算禮親王保得住性命,十有**也會被圈禁或是發配皇陵令人看管,哪還有發揮的餘地。

再者就是,現在朝政,由於聖上長期把勸,不肯分權於太子,甚至對上書的純臣頗有不滿,時常叱責,已經引發了一些不太好的風聲,渾水,才能摸魚。

在這之前,一切還發展得挺順利,可誰能想到,就這幾天的功夫,直接來了個大轉彎,聖上一心撫養太子,儘心儘力模樣,就像之前的那些叱責都是一場夢一樣。

不過對這迥異的態度,大家在分析後也有了答案,多半是聖上在磨礪太子,太子一帆風順,太過順利,不經曆點磨難,很難成才,聖上實在用心良苦。

當然,禮親王可不會高呼聖上英明,他隻覺得希望落空,甚至開始焦慮起來,緊張地看著老師,至今他都還記得那個全是血的日子,也是自那天起,他的名字被改做了安,安分守己的安。

可裴庭安不甘心,他們的身上都留著裴家人的血,憑什麼,他就要安分守己,做個老老實實的閒散王爺?

“現在更是不能著急。”丁季簡摸著胡子,暗自思量,“如若越著急,便會越容易露了馬腳,親王,咱們能保留下來的人,已經不多了。”

現在在禮親王周邊的人,大多挺小心,生怕會被發現,在外人看來,像是禮親王這樣的人,是不該有人繼續追隨的,畢竟上頭皇位穩固,哪會動搖?

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禮親王府原先那些結了親的親家,都是在大夏朝有人有臉的人家,除卻一開始就劃清關係的純臣,其他的,基本都吃了點瓜落,可以說,往後再看二十年,他們都很難再受重用。更彆說當初禮親王還在朝內的那些伴讀、下臣等了,再加上前禮親王慣會做人情,各種招攬人才,好處一籮筐的往外灑,受過他恩惠的不少現在已經在朝中有點位置,雖乾不出大事,可給些優待,還是會做的。

就像這位丁季簡,就是禮親王當年的一位幕僚,在裴鬨春麵前都掛了名的,他的仕途,在禮親王就藩的時候,基本就已經畫上了句號。

還有些,是其他幾位類似經曆親王留下的臣子,他們的主子倒不是說被裴鬨春害的,可成王敗寇,打上了彆人名號的人,就不純粹了,他們想要恢複從前的位置,便也隻能豁出去賭一把。

因此,麵上來看,禮親王是京都中最不受歡迎的存在,可實際上,他的周邊,可謂是暗流湧動。

“我知道,可是老師,如若太子上位,我……”他到京都後,太子對他可謂是敬而遠之,當今聖上還為了優厚,偶爾會慰問他兩句,可太子則不然,裴庭安總覺得,這位太子,比聖上要狠厲太多。

“我知道。”丁季簡也憂心這個,丁憂後,他便得到吏部報道,十有**,是要外放出去的,到時候不能跟在禮親王身邊,他也怕保不住親王,謀定而後動,可這時間,就是最大的問題。

“親王,我看不能再拖了,你記得我早些和你說過的話嗎?”丁季簡看著裴庭安,神色認真,“太子既然怕養虎為患,那你就要讓他覺得你不是虎。”

“我記得。”這方案丁季簡同裴庭安說過,無非是扮豬吃老虎,他明明有著老師都誇讚的才華,學習的能力,可卻隻能當個紈絝,因為他得保命。

如若當年,是爺爺贏了,他何至於此!裴庭安頗覺得羞辱。

丁季簡一眼看了出來,他倒不會覺得這有什麼糟糕的,如果裴庭安,連這點兒血性、不堪受辱都沒有,那他就不是狼崽了,而是被剪了指甲的花貓,他們這些人,便也沒有必要為了他而努力了。

“親王,你要記住,能站到最後的才是贏家。”丁季簡眼神銳利,勝者總是狂妄的,敗者的無能,隻會讓他們覺得有趣、可笑,並不會引起重視。

裴庭安重重地點頭。

“親王你要記住,你要讓自己看上去無害,不但無害,還是個一無是處的紈絝,你隻有連自己都騙過,才能騙過彆人,至於其他的事情,還有我們在呢。”

丁季簡又想:“還有,太子多疑,脾氣暴戾,現在正在關鍵時候。”他思索了片刻,他還在做皇子幕僚的時候,就在和前禮親王一起研究裴鬨春,“當今是看不得太子無能的,就算要繼位,他也會將太子培養到他滿意為止,這其中,就有文章可做。”

夜很深,微風吹來,那燭火也晃了晃,隻有細碎地說話聲音。

……

你見過淩晨四點的紐約嗎?裴鬨春迷迷糊糊地睜眼,腦子中不知為何,想起了這句網傳是知名球星科比說過的話,此刻他隻想說,幾乎每一天,他都得見到淩晨四點的大夏朝。

“陛下,該更衣了。”李德忠站在一邊,他身後跟著的太監宮女若乾,分彆捧著袍子、發冠等物品,在旁待命。

也許是他敏感,他總覺得,現在每次早上他喚陛下起床,看過來的那眼都格外深邃呢?難不成……是他做什麼得罪陛下了?李德忠憂心忡忡,開始琢磨起了要培養小徒弟的事情,萬一以後他失了寵,也好讓小徒弟頂上,肥水不能流到外人田裡!

對了,他還可以討好太子殿下!

他的這番思緒,裴鬨春並不知道,否則隻會有幾分無語。

在現代有這麼個說法,就是如果你有喜歡的歌,隻要把它設為鬨鐘,聽個兩三年,估計你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聽到這首歌就立刻跳過,現在在裴鬨春看來,李德忠就是個行走的鬨鐘,還是每天四點定時的那種,看到他能不惱火嗎?

這惱火倒也不至於演變到憤怒的地步,隻是在起床的瞬間,沒法這麼平和的看人罷了。

“嗯。”裴鬨春點頭,鎮定自若地站起來更衣洗麵,由儉入奢易,說來讓人伺候雖然挺尷尬,可習慣起來,還真挺快的。

用過早餐,便又要工作了……

裴鬨春在自己的世界,包括之前的考核世界中,一直自詡自己是一個認真的工作狂,就連996都認為是福報的那種,而現在,他隻想說,他想退休,很想退休,怎麼會有人,一天之中,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的呢?

不過還好,現在的他,已經找到了投機取巧的辦法,想到這,他看著已經在殿上的裴祐之,眼神全是溫柔。

兒啊,你父皇我的幸福人生,全都要靠你了,否則按著這身體的壽命,少說我還要這樣四點起,十一二點睡,全年隻休一兩天的乾個二十五年,這種不符合勞動法的事情,你父皇我,實在無福消受。

裴祐之站在殿下,能感受到父皇的期許眼神,他肩頭一重的同時,也覺得精神抖擻。

越是接觸政務,他越是發現,這其中蘊含的深意,以往讀的聖賢書,老師悉心教的功課,寫出來的一篇又一篇的錦繡文章,可終究都是紙上談兵。

諸如前段時間,有大臣提議延後宵禁,京都是整個大夏朝最繁華的區域,不過在宵禁上一直把控嚴格,除非有特令、特殊情況等,否則外出一律按律處置,大臣認為,延後宵禁,有利民生,畢竟京都往外擴了幾回,現在麵積甚廣,再加上京都多商戶,商戶重稅,也能增添點稅收。

父皇自是又讓他先發言,裴祐之思索一番,隻覺沒有不好,大夏朝蒸蒸日上,百姓富裕,路不拾遺,現在更重經濟,能增稅收的舉措,哪有半點不好。

話音剛落,他就覺得有幾分不對,站在前排的幾個熟悉的大臣,均是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父皇隻笑不語,說是可以來個試行,先運行個一個月,且看看這政策究竟是好是壞。

一個月還未滿,都沒等大臣上書,裴祐之先迎來的是自己的伴讀。

在金吾衛行事,負責巡邏,消息靈通的諸石建告訴裴祐之,單單他聽說的,城中失火事件,就增加了一倍,還有諸如聚眾賭博之類的人群,由於白天上工,更是玩到夜深,聽說傾家蕩產,賣兒賣女者不知多少,又聽有不少大臣家的紈絝子弟,到花街遊玩,夜深才歸,一片混亂。

一向衝動的何海更是直接,他在大理寺,對於刑獄之事開始了解,也和不少順天府中人來往頗深,他聽聞的竊盜、拐賣兒童之事,翻了一番。

更有其他伴讀,給了些實際發生的例子,要裴祐之聽得膽寒,立刻遞了牌子見了父皇,要求立刻停令。

他這才知道,他在折子裡、在奏報裡聽到的歌舞升平,百姓安居樂業,隻是表麵,實際上就連京都,都還有不少渾水摸魚,蠅營狗苟之人;再有就是,什麼事情都是牽一發動全身,單單救火、百姓房屋焚毀之災所需錢財,都已經超過商稅不少。

裴祐之心有愧疚,裴鬨春便令他去做彌補之事,事實上在試行推遲宵禁製度指令的時候,裴鬨春便已經預先和順天府等相關職能機構做了溝通,提前做好準備,防患於未然,事實上伴讀們說的那些事情,卻有發生,不過大部分也已經馬上解決,否則就單說這起火,沒有及時防範,一屋帶一屋,那才叫驚人聳聽。

後頭裴祐之,便點了伴讀並幾個朝臣之子,在父皇的安排下到了京都四處觀察,也是到了這時候,他才能慢慢地放下他始終平視,未曾往下看過的眼神,裴祐之這才知道,京都乞兒,不是一個兩個,城外破廟,還有流浪漢團於其中休憩;肮臟水溝外的破屋,可能彆有洞天,是個賭博窩點,那些拐子,也不是鋌而走險,大多是成規模的團夥……

總之,收獲頗多的他在再次上朝的時候,也學會了再多思索一番,或是查閱資料後再做決定。

然後——他就更敬佩自己的父皇了。

父皇博聞廣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連民生多艱,心中也清清楚楚,怪不得父皇看他,就像在看孩子,裴祐之慚愧至極,他根本是虛長了二十五年,還自以為卓爾不群,懷才不遇,父皇為難,其實根本是能力不足,父皇怕自己害了百姓,損了名聲!

可以說每一天,裴祐之都在為自己對父皇的濾鏡,加上新的一級,就算加滿了,他還能換個相機繼續。

這大概就是,我攻略我自己。

當然,裴祐之並不知道,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在那幾天,批閱奏折到深夜時,是如何心有戚戚,決心下一回,一定要換個方法,可不敢再讓體察民情的兒子一去不複返,這工作,又全落在他的頭上了。

朝臣們已經習慣了太子在前方的模式,通過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他們心裡頭也明白,這是皇上在磨煉太子,隨著接觸,朝臣們也大多能看到太子正在褪去“稚嫩”,變得越來越像當今,不斷地向一個夠格的君王貼近,這樣發展下去,遲早有一天……

有了期許的朝臣們均很滿意,隻要是一心向著大夏朝的,向著當今的,都在為改變太子的部分稚嫩想法而努力。

先是丞相六部輪著奏事,大夏朝國土廣闊,可以說沒有一天是無事發生的,每天早上,單單聽這些彙報,就要花去不少時間,這還是不能走神的,動輒就會提及些大事,不過品級低的小臣們,反倒是沒這個煩惱,隻需挑了和自己工作相關的聽就好。

裴祐之自是學著父皇用心去聽,同時還要做分析,如若不是父皇的教誨,他根本不會意識到,大臣們隨口的彙報,可能都會互有關聯。

比如江南雨水過多,甚至引發澇災,可能就會導致當年的田地減產,織業也同樣受到影響,因而導致的,就是稅收下降,國庫空虛,進而也許會影響次年的兵餉,皇商進貢的絲綢品質等等,什麼東西,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

等到大彙報結束,裴祐之也終於稍微鬆了一口氣,接下來,隻等看看有沒有什麼要上本的了。

這倒是朝會中最有趣的環節,無論是禦史上本彈劾,還是有朝臣提出建議,總之一般都會引起一陣討論,聽說當年大夏朝剛立的時候,還有文臣武將,直接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的,不過現在大家都挺規矩,還未曾出現過這樣的景象。

“臣有本要奏。”出列的是陳禦史,他深呼吸,已經預備好了噴人,他們這些當禦史的,彆的不行,口才個個一流,噴人天賦點滿級,職業罵人,“臣要彈劾禮親王,京都縱馬,驚擾百姓……”

他洋洋灑灑,列出了禮親王的十宗罪。

縱馬奔騰,驚擾百姓還算是最小的了,升級版的還有什麼逃課——是的,禮親王和其他幾個宗室子弟在一塊就學,逃課的事情一出,就傳開了,畢竟也沒人會為他的麵子著想,替他多做隱瞞;甚至包括什麼,到西山郊區遊玩等等。

接下來,陳禦史又開始引經據典,說得人頭昏腦漲:“禮親王乃皇室中人,更是當為人表率,此等紈絝行徑……”

裴鬨春忍不住挑眉,這倒有趣起來了,在原身的記憶裡,禮親王是這幾年開始慢慢平庸下去的,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了極點,不顯山不露水的,到了後期,才開始胡鬨紈絝的。

而這一世,估計是因為他和太子的互動良好,倒是讓禮親王周邊的人急了起來。

裴祐之同樣在聽,忍不住疑惑,在之前他是看過禮親王的請安折子的,也因閒著無聊,關注過對方兩回,如果他沒記錯,這禮親王的學業怎麼都不算太差,也寫著一手好字,怎麼就這麼莫名其妙的紈絝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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