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信總要看的。
付伯林沒辦法, 還是走到桌子邊,拿起信,撕開。
信封裡頭夾著薄薄的幾張紙。
付伯林拿出來就看到排頭大侄兒三個字, 下麵是密密的字, 寫滿了一整張紙。
入眼就是一張入伍申請書。
下麵就是兩張寫滿了字的家信。
付伯林看著那張入伍申請書,心情沉重。
他猜對了。
但是沒有絲毫的喜悅。
付小叔伸過腦袋瞅了一眼,看付伯林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樣, 忍不住道:“這又不是什麼壞事, 要不你就去了,去後勤,不乾重活的,福利也好。”
他哥那戰友肯看在他死去大哥的份上,肯定會伸手護一護付伯林的。
畢竟,他哥跟這位戰友可是過命的交情。
這位老哥當初還來過他家呢。
他哥之後,那位老哥每年過年都往家裡寄東西,聯係一直沒斷。
付伯林抬頭看付小叔, “後勤,就是做飯的吧, 我又不會乾活,做飯也不好吃,我不想去。”
不管是去當兵,還是去部隊做一輩子打雜的,他都不願意。
他想學習的,從沒變過。
付伯林對小叔說:“我等會就去縣裡買書。”
原身之前的高中課本, 在退學的時候就扔了, 後來他還聽說, 被誰撿去了。
“真要讀書啊?”付小叔看著付伯林。
“當然!”付伯林斬釘截鐵, 還說了,“我要上大學!”
付小叔聽到‘上大學’三個字,臉色發青。
不是他不願意付伯林去,而是付伯林之前把自己的名聲折騰壞了,就算大夥對伯林沒有惡感,但還是有好些人都知道伯林跟一群混子在一起,是個二流子。
想上大學的人多了,推薦名額有限,就付伯林現在的名聲,搶不過那些人的。
優秀的人大把呢。
連毛醫生都想去大學那裡鍍層金呢。
付小叔道:“你真想學,這樣,先把高中的課本撿起來,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讓你回學校去。”
上次學校是不能去了,當時付伯林走的時候放了狠話,把老師們都給得罪了,去了要吃苦頭的。
得換個學校。
這上學也是麻煩事啊。
付小叔發愁。
付伯林聽付小叔那語氣,也知道再加高中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容易。
就說了,“小叔,買書就行了,要是上學實在麻煩,我自學就行了。”高考是麵向全國人民的,又沒有規定非要什麼學曆才能報考。
“我先去看看。”付小叔沒那麼容易放棄。
付伯林就說了,“小叔,等會我去了自己問問,你彆管我的事了。你還是想想過幾天去溫家,穿什麼吧。”
禮物是買好了,就是付小叔不知道穿什麼。
付小叔有兩套好衣服,一套是過年穿的,那是冬衣,還有一套就是春夏穿的,可是那衣服今天一看,上頭被老鼠咬了一個大洞。
隻能拿塊布給補上了。
可這一補,就算不上好衣服了。
讓付小叔借付伯林的衣服?
借沒問題,可付小叔壯些,付伯林瘦,小叔穿不了啊。
家裡沒個女人,連衣服都沒人做,怪難的。
付伯林提議:“那城裡不是有商店嗎,您買去一套唄,結婚的時候不得穿西服啊?”好像大隊裡不是這麼個規距,他想了想,“城裡好像都穿西服的,結婚前還要去照相館拍照呢。”
還有這事?
付小叔壓根就沒想過拍照的事。
付伯林看著付小叔一臉懵的模樣,忍不住提醒她:“你可以去城裡啊,找未來小嬸子,跟她一塊去照相館拍張照,然後再買一套結婚穿的衣服,你可以跟她也買一套啊。”
付伯林說完才發現,小叔手裡緊巴巴的,沒什麼。
他又想到了那張四位數的存折,“小叔,從我爸那留下的那存折裡取一點錢嘛,你也說了,結婚要用的。你現在要結婚,又是我爹的親弟弟,他要是還在話,肯定出錢出力的啊。”
付小叔不吭聲。
估計心裡在琢磨這事。
付伯林看付小叔在想事,就沒打攪。
他把那入伍申請書放到一邊,開始看看信。
這信特彆通俗易懂。
這信是這麼寫的:大侄子,我問過你小叔了,你滿十八歲了,是個大人了。該好好想相成家立業的事了。你來我這邊,好好操練兩年,要是成績不錯,我這個當叔伯的保管給你一個好前程 。
趕緊把那表填了,寄過來,我給你辦。
你啊,在家也沒閒著,好好練練身子,你爹當年跑步跟射擊可是第一啊,你來了之後不要丟他的臉啊……
那位老戰友把付伯林當成自家侄兒了,說了一堆家常話,還特意關心了一下付伯林的身體,讓他好好鍛煉,不要偷懶。
付伯林看著內容,覺得挺溫馨的。
但是,就算這信寫得再溫馨再感人,他也不會去入伍當兵的。
他是有一顆愛國的心,但是身體受不了。
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付伯林拿著信回屋去,翻到紙了,但是沒筆,付伯林在房間裡問:“小叔,家裡有鋼筆嗎?”家裡有鉛筆,但是回信用鉛筆不好吧。
“以前你爹留了一隻鋼筆,你不是偷偷拿了送姑娘了嗎,家裡哪還有什麼鋼筆。”付小叔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付小叔也不是讀書人啊,用不上鋼筆。
那玩意用直來太麻煩了,還要墨水呢。
而且筆頭子容易壞,還要拿到縣裡去修,麻煩。
要是付家寄信寫信的話……
“你去跟山梅家借著用用,她有。”付小叔說完,突然說,“我也得去一趟。”
那存折裡的錢還是不動了。
他去找長糧哥借錢結婚,結了婚後,賺個兩年,肯定能還上。
大哥那錢還是不動了。
一是怕損利息。
二是之前他才花了一百多給付洪文付醫藥費,這回結婚要是冷不丁的拿出一大筆錢來,被人說上幾句酸話倒是不無所謂,就是怕有些人紅眼病,盯上他們家。
本來付伯林最近就招小人。
付小叔還是決定去借錢:“伯林,那錢不動,我去長糧哥家借點錢。”他告訴付伯林,“咱們家在他們眼中一直不富裕,還是低調點好。”
付伯林聽懂小叔的意思了。
他沒想到這一層。
算了,生活的事還是讓小叔自個忙活吧,小叔比他有經驗。
付伯林拿著紙去了付山梅家,就在那借了筆寫回信。
他寫了五頁。
除了關心那位叔伯之外,還委婉的拒絕了入伍的提議,還順便說了一自家是近發生的事,還有家裡的一些瑣碎事,他為了讓自己的拒絕不那麼生硬,所以才添了這麼多廢話,希望能引開那位叔伯的注意。
家裡有信封,但是沒有郵局,等會去縣裡一塊給買了。
書也要買。
午飯一吃完,付伯林就去了縣裡,搭了了運木頭的順風車。
給了二毛錢的車費。
到了縣裡,付伯林先去了郵局,買郵票的時候他愣了一下,這上郵票真是太有年代感了,看久了還有幾分親切呢。
付伯林還想起來了,有些郵票在後來炒得特彆貴,幾百萬吧。
大龍、藍軍郵、紅印花……
還有四年後,也就是80年發行的猴票,好像也炒出了高價。
那是幾年後的事,現在想那些太早了。
那郵局櫃台的人看著付伯林盯著郵票,就說:“你眼光不錯啊,這是上個月才發行的新郵票。”
付伯林看一眼營業員說的那份郵票,四張一套,上麵畫著的是電業工人檢修工作的畫麵。郵票都是八分的麵值,他買了四張,一共五毛錢。
付後林沒有特彆喜歡的郵票,能把信寄出去就行。
他覺得自己的信有些厚重,就貼了兩張郵票。貼好後,他把信塞進了郵筒裡。
他還回來問郵局的工作人員:“同誌,這信幾天能到啊?”
那位工作同誌問:“寄哪?”
付伯林報了地址。
那位同誌道:“你這個有些遠了,在北邊,又是偏遠地方,十天半個月吧。”
付伯林心裡有數了。
他寄完信,然後問清了書店的位置,就過去了。
他去的那家是縣裡唯一的書店。
這會書店還是國家單位的,不管是店長還是店員都是有編製的。
也就是,他們的書就算賣不出去,也有工資拿的。
就導致了書店的工作人員不太搭理人。
愛買買,不買走人。
付伯林挺習慣這樣自主挺書的方式的,彆店員上來問東問西,挺好的。
他找了半天,才在角落的書櫃,最底下的那個格子,找到了一套數理化自考叢書。上麵全是灰,付伯林手一摸,全黑了。
這書店人的工作人員,怎麼這麼不愛惜書啊。
付伯林把這一套叢書全部翻了出來,差化學的。
付伯林抱著書去了櫃台,“同誌,請問一下,這化學的叢書放哪了?我在那邊找了半天,沒找到啊。”
他還說,“你這有抹布嗎,能不能借我用用。”
櫃台那位結賬的工作人員正在看愛情呢,聽到這話,不高興的抬起頭,準備瞪付伯林一眼的。
事真多!
書在哪她怎麼知道啊,不會自己去找啊!
還有抹布,這裡是書店,又不是供銷社,哪有什麼抹布吧!
那惡狠狠的眼神落到付伯林臉上後,隻一秒,就變成了笑臉,“還差化學是吧,我幫你看看啊,等會。”
說完,就站了起來,還從櫃台下麵的抽屜裡,拿出一個乾淨的抹布,遞給付伯林,“拿去用吧,後頭有水。”
“謝謝。”
“不客氣!等會,我幫你去倉庫看看。”姑娘熱情極了。
付伯林點點頭。
過了一會,那位工作人員出來了,一臉抱歉,“不好意思啊,這化學的還真沒有。這樣,下次我們去進書的時候,給你弄一套過來。對了,你叫什麼名這啊,家在哪呢,怎麼聯係啊?”
付伯林告訴那位工作人員自己的聯係方式。
那姑娘一聽付伯林是不是縣裡的,那沒麼熱情了。
鄉下的啊。
真看不出來,鄉下的人有這麼白的嗎?
真可惜了。
“你們大隊電話多少?”
“連是話都沒有啊,行了行了。”那位女工作人員看付伯林的眼神完全正常了。
這大隊太窮了。
付伯林道:“你們什麼時候進書啊?”
“下個月。”姑娘雖然把付伯林排出了丈夫人選,但是看在付伯林看百俊的份上,說話還是挺和氣的。
“行,那我下個月再過來。”付伯林記下了。
“記得月底來,二十號才去進書呢。”
“謝謝。”
“不客氣。”姑娘幫付伯林結了賬後,又開始看愛情了。
付伯林抱著一摞的書,出了書店。
一共十三本書。
就缺了化學的四本。
他走得還算穩,起碼沒有晃悠。
這要是走回大隊,他會累死的。得想個辦法,順風車不一定碰得上呢。
怎麼辦呢。
要是有輛自行車就好了。
咦,前麵那個騎自行車的人好像是老五啊。
“蔡道!”付伯林喊了一聲。
自行車咻的一下過去了,付伯林聲音小了些,老五蔡道沒有聽到。
自行車要拐彎了。
付伯林趕緊抱著車追了過去,聲音也大了些,“蔡道!老五!菜刀!刀子!”
騎車自行車已經拐了彎的蔡道好像聽到有人在喊他,他按了刹車,兩腳搭在地上,強行讓自行車停了下來。
他回頭看去。
這一回頭,他就看到老四付伯林抱著厚厚的一摞書,跟個背著蛇皮袋的老農民撞上了。
砰。
書飛了,蛇皮袋也掉到地上了。
付伯林摔了一個屁股墩。
蔡道在那哈哈大笑。
付伯林被撞得暈頭轉向,抬頭就看到那黝黑的老農民朝他過來了,張開嘴,一口的爛牙。
都挽直了袖子,不知道是不是想打他。
在看到他的臉後,那老農民眼睛一亮,突然就衝過來,揪著他的胳膊,“你這個不孝的東西,我要打死你!你這幾天野哪去了,不著家門,又去偷雞摸狗了?”
老農民一邊罵一邊拽著付伯林往一個方向拖。
付伯林是個大男人,身體體跟他叔還有張毛比,是有些瘦弱,但是也沒有弱到被人拖走的份上啊。
他直接把那老農民推開了,趁機站了起來。
“你要打死我?你誰啊?”付伯林覺得這個老農民有問題啊,不孝,他爹早埋在地上了,他孝敬誰啊?
“我是誰,我是你爹!”那老農民罵罵咧咧的過來了,“出來野了幾天,還不認我了,你老娘癱在家裡,還等著你賺錢冶病呢,你倒發,嫌棄這個家,一去不回,要不是我今天在這碰到你了……”
這邊動靜很大,不少人圍了過來。
他們聽了那位老農民的話,對付伯林指指點點,那老農長得憨厚,很有欺騙性。
那老農民一句接著一句,跟機關槍似的。
付伯林聽那老農民胡言亂語,不太想搭理。
他彎腰把自己的書一本一本的撿了起來,眼睛還防著這老農民,怕這人弄壞他的書。
他還看了一眼蛇皮袋。
老農民說了半天,說得口乾舌燥,看付伯林一點都不生氣,也不跟他對罵,心裡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是付伯林跟他對罵,兩人說到激動處,他把付伯林一拽,就說爹要帶兒子回家看快病死的老娘,周圍的人肯定會幫他的。
他有經驗。
可付伯林不搭理他啊。
眼睛冷冷的,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樣。
可眼前這年輕人長得實在是太好了,要是帶走,賣到遠點的地方,肯定能賣個高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