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起了兩年前那個寂靜冰冷的夜晚,那個晚上我強硬地告訴他,自己隻借5銀幣,下個月就還。我還告訴他金錢像美酒一樣會腐蝕人心,所以我不要他的錢。
那個時候我還太幼稚了,我的世界遇到的最□□煩,也隻需要5銀幣就能解決,所以我就覺得自己能解決一切問題。
可是現在呢?
我還能強硬地說出,謝謝你幫我,我會儘快回報你嗎?
我說不出‘謝’,因為我怕他問我打算怎麼謝他。
像我這樣的人,能回報什麼呢?在所有人眼中,我都一無所有。
威廉那天說,你瘋了?你自己都照顧不了,還要照顧兩個沒媽的孩子,是不是讀書讀傻了?她們跟你有什麼關係?不過是雇主而已,她們給你錢,你付出了勞動,還有什麼!
還有我的回報啊!我雖然一無所有,但父母兄弟,朋友雇主,甚至是黑加爾先生,所有給過我恩惠的人,我都回報了我能回報的一切,這不是父親教導我的嗎?他說我們納西斯家是知恩圖報的。
我猶豫了一會兒,咬咬嘴唇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報您,我一定會回報。”
“彆說如果,聽上去很遙遠。”
“可我什麼都沒有。”
“你什麼都沒有嗎?”
“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隻要我有的,都可以給你。”我盯著他的眼睛說:“但你要確定,我的確有你要的東西。”
他緊緊盯著我,眼神複雜極了,可最後他什麼也沒說,狼狽地移開了視線。
我也垂下了頭,盯著滿是裂紋的水泥路麵,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他說:“你知道西國和伯納國即將停止對我國的貸款項目,並縮緊賠款的事了吧?上麵下達了預警,說也許會出現大範圍的企業破產和工人失業,你這樣的女孩子還能找到工作嗎?”
這半年來我專注於學業,很少看社會報紙,對輿情所知甚少,這個消息倒是沒聽說過,難怪威廉哥哥總是抱怨生意難做。以前還能寄希望於盧卡斯先生給我安排工作,現在也沒影了。
“我可以給你安排一份辦公室文員的工作,隻需要做做筆記,泡泡咖啡,待遇也不錯。”他看了我一眼又說,“不需要你回報什麼。”
“謝謝您,可如果有機會,我想回家鄉當老師……”
他皺起眉頭,似乎生氣了,抿了抿嘴角說:“隨你。”
然後他跳上汽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星空閃爍,孩子們的歡笑聲透過暮色傳來,遠處的酒館裡有女人唱起了小曲,兩個醉漢互相攙扶著從走出來,在馬路中央吐了一地。這景象與新城的夜晚有些相似,讓我想起了小時候趴在窗台上,看喬納森家族的人騎著高頭駿馬橫行街頭的場景,他們凶狠、暴力、殘忍,靠壓榨彆人發家。
現在他們終於走出新城,站上了更高的舞台。那些打人害人的情景像被風沙侵蝕的雕刻一樣,掩蓋了真實,永遠埋藏在黃沙之下,剩下的隻有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喬納森。
而我,我隻是一個不知前路,還總做傻事的窮姑娘,我們像兩條永遠不會交織的線,根本不是一路人。
回去肉鋪,茉莉已經哄凱麗和瑞秋睡下了,凱洛琳換洗了衣物,正在窗前晾頭發,情緒也穩定了下來。
她見我回來,忙起身說:“史密斯先生離開了?”
“是。”
“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您彆放在心上,早點休息吧,這些天您受苦了。”
凱瑟琳露出一個苦笑的表情,望著窗外熱鬨的街景說:“我以前是個小歌星,跟著劇團到處跑,遇到盧卡斯才安定下來,雖然沒能嫁給他,可他給了能給我的一切。”
我拍拍她的手說:“盧卡斯先生一定可以平安脫險的。”
“謝謝你,安妮,我沒想到最後留在我們身邊,幫了我們的竟然是你。” 她握緊我的手說,“我不會忘了你的。”
第二天,她一早就出門了,可直到深夜才回來,頭發散亂,鞋子也沒了,像被人打劫了似的。
“夫人,您這是怎麼了?”茉莉擔憂地問。
凱洛琳什麼也沒說,她默默地走進臥室,抱緊了兩個孩子。
半夜時分,她敲響我的房門,告訴我她已經找到了住處,明天就帶凱麗和瑞秋離開。
“盧卡斯先生的朋友們怎麼說?”我問。
凱洛林搖搖頭:“他們都沒有辦法。”
“卡梅倫先生呢?他現在是葳蕤黨高層了,他也沒有辦法嗎?”
“嗬!他!他是個卑鄙小人!無恥的混賬!過去一起賺錢的時候,他比誰都貪婪,現在他撇得一乾二淨,對我們見死不救,我看他將來有什麼好下場!”
我默默歎息,又問:“您去哪裡落腳呢?”
“彆擔心,盧卡斯的妻子彙來了一筆錢,讓我幫盧卡斯打官司。”
“他妻子不來普國嗎?”
凱洛林搖搖頭:“你不知道,普國上層對菲利斯人很不友好,都說是他們造成了經濟危機,盧卡斯的妻子害怕受到牽連,根本不敢來。”她恨恨道:“都是那個該死的葳蕤黨!他們在背後胡說八道,亂按罪名!”
“聽說逮捕令是從首都下達的,營救盧卡斯先生不容易吧?”
凱洛林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勉強對我露出個笑臉:“我已經找到願意幫我的人了,明天就搬去他那裡,隻是我不方便雇傭你了。”
“當年多虧了您的收留我才能上學,現在我即將畢業,家裡也寬裕了,可以繼續上學的,您彆擔心。”
“那就好。”凱洛林掏出一張紙,用力塞到我手裡,“這個給你,就當是我的謝禮,等盧卡斯安全了,我們再上門答謝。”
那是一張50金的支票,我急忙推拒:“不,不行,我不能收,您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
“我也想給你彆的,可我除了錢沒有彆的東西,你不收下,我還能拿什麼謝你呢?我都知道了,那幾個挨千刀的賤人要把凱麗和瑞秋送去收容所,要不是你站出來,我們母女就完了!這輩子都沒法活了!我現在隻能給你這個,就當寬慰我的心,求你拿著吧。”
凱洛林神情淒然,這張薄薄的紙也沉甸甸的,我不知道她究竟找了什麼人幫忙,又為什麼要搬到他家裡住,我隻是在她略有些疲憊的勸說下收下了這枚支票。
清晨,朝陽自東方升起,西邊深紫色的天幕中綴著幾顆閃爍的星星。
這個時間,街上還沒有行人,一輛汽車卻早早到來,接走了凱洛林和雙胞胎。
開車的小夥子很年輕,帶著葳蕤黨的袖標,搬運行李的時候一舉一動都很謹慎。
我目送她們離去,直到汽車消失在掛著薄暮的道路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