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廿七那夜趙蕎將話說得太死, 導致賀淵心緒焦灼不穩, 又在她那宅子門口站到通天亮, 急火攻心兼之風邪侵體,廿八清早時就有些微頭暈目眩的征兆。
可他還沒來得及虛弱, 那位幾乎跑了大半個外城尋內衛就帶著聖諭找了來。
之後這幾日幾夜, 他沒有片刻停歇合眼, 於十萬火急又中生扛著將一場高熱硬生生拖到自愈, 在心在力消耗都極大。
好不容易將自己手上的事辦妥,撐著最後一點精神按聖諭將趙蕎帶到更加安全的泉山, 心神難免驟然鬆弛。其實黃昏時抵達這裡, 在中慶的隨侍下踏上樓梯那會兒, 他就已開始混沌迷糊。
所以被趙蕎吵起來後,他幾乎是半夢半醒,在深重困意折磨下起床氣極大,這才發狠做出將人擄到床上“杜絕再被騷擾”的孟浪事來。
他不知自己是幾時陷入真正深睡的, 更不知趙蕎是幾時“自救成功”溜回隔壁房中的。
總之這覺睡得算是通透,險些睡足一個對時,到次日午時初刻才醒。
中慶早替他備了沐浴用的熱水候著, 他梳洗更衣後才下樓去尋趙蕎。
雖信王府的主人們各有事忙, 平日並不常得閒來此處躲懶消遣,可這座彆業裡還是常年留著一些侍者、侍女灑掃照應,主人們隨時來住都諸事齊備。
見賀淵下來, 一名侍者連忙趨步上前引路:“二姑娘說天熱, 午飯就送到水趣園的亭中去吃, 已在那頭等您許久了。”
這一提,賀淵立刻又想起自己昨夜迷迷瞪瞪將人家拎到床上困住的事。
之前幾日裡發生的諸多事本就錯綜複雜、一波三折,昨日在路上不方便細細解釋,再加上疲憊至極,他到這裡後就隻揀了幾句要緊的先告知趙蕎免她驚慌,跟著就撐不住跑去補眠,想也知她有多焦急。
半夜他又因她撓門滋擾而鬨那麼一出,越想越覺她怕是火大得很了。
想到這些,賀淵麵上霎時浮起尷尬的紅雲,心情很是複雜。
暗暗有點偷香竊玉的甜蜜愉悅,但也自知理虧,一路慚愧心虛地打著腹稿,盤算著等會兒見了趙蕎該怎麼致歉。
到底廿七那晚與趙蕎僵得厲害,再加上昨日種種,隻怕她惱急了更要不理人了。
進水趣園亭子時趙蕎正坐在席上,捧著一碗甜湯發呆。
見他進來,趙蕎並無惱怒算賬的跡象,反而有些尷尬地瞥開眼,轉頭對侍立在旁的阮結香道:“傳菜吧。”
亭中暫時隻剩二人,賀淵沒有立刻就坐,雙手反剪在身後,看似從容,實則頭皮都繃緊了。
“對不住,昨夜我不大清醒……”
“彆提這茬!算我莽撞自找的,你當做了個夢得了,”赧然紅麵的趙蕎趕忙打斷,目光並不與他相接,“坐下說正事。我知你吃飯規矩好,通常不喜歡太多話。但我這一頭霧水忍了整夜,再不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要瘋了。”
賀淵頷首,在她對麵跽身而坐後,提醒道:“事情有點複雜,你要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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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最初的起因是五月廿七下午,有人向都禦史府舉告,說趙蕎與歲行舟在京郊広嚴寺附近村落民房秘行朝廷禁止的“希夷巫術”已長達數月。
因涉事者之一的趙蕎是身份貴重的皇家宗室姑娘,都禦史府自是按規程立刻將消息急稟入內城。
昭寧帝陛下想起趙蕎大宴時請賜“赦免金令”,怕她當真受人蒙蔽稀裡糊塗行差踏錯,為給趙蕎留些後路餘地,果斷將消息壓下,對歲行舟那邊也暫不打草驚蛇,隻讓人在他宅子外盯住,著人吩咐次日起由賀淵先暗中核查舉告內容是否屬實。
“可就在廿八日寅時,有人試圖潛入歲行舟宅中暗殺他,被在外圍盯梢的內衛活捉了。”哪怕經了一夜休整,又喝了湯潤喉,賀淵的嗓音還有些疲憊沉啞。
趙蕎一口湯哽在喉間,瞠目半晌才連連發問:“當時我留了結香在那裡,外頭這般動靜,她居然毫無察覺?!後來呢?那人為何會暗殺一個鴻臚寺官員?是什麼人?”
“內衛拿人悄無聲息這不奇怪的,”賀淵抿了抿唇,一一解答她的疑惑,“後來審到天亮,得知那人竟是鬆原邱、黃兩家餘黨派往京中來的刺客之一。”
當初鬆原之戰時,賀淵與沐霽昀使用了“以快打快”的戰術,內衛暗樁們事前摸清邱黃兩家說話最有分量的那些個話事人,開打後率先精準清除了這批人,一定程度上動搖了對方的士氣與軍心,所以奪下鬆原四城的行動肉眼可見的順利。
但邱黃兩家可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畢竟在當地傳承繁衍近三百年,宗族枝繁葉茂,在那些原本的話事人被除掉、眨眼間丟了四城後,這兩家剩餘族人懵了不過一旬就回過神,很快有新的人頂上來坐鎮,聚攏殘部及死士謀劃反擊。
新的這些人大都年輕,雖老辣穩妥不及黃維界與邱敏貞,但初生牛犢不怕虎,加之丟了四城後反倒光腳不怕穿鞋,變通起來靈活得很,不但將如今的鬆原郡攪和成讓朝廷頭疼的局麵,還騰出手來撥了一批死士潛入京中,打算與安插在朝中多年的眼線裡應外合,效仿賀淵當初的那種打法。
他們列出了一份暗殺名單,主要目標是宗室、重臣中不習武的那些,打算以頻繁的暗殺造成京中恐慌。
當然,他們也不至於狂妄到想要反攻鎬京,不過想著攪亂皇城京畿,一來泄憤,二來多少緩解鬆原那邊的壓力。
原本不關歲行舟什麼事,可廿七日有人向都禦史府舉告後,還不到兩個時辰,邱黃兩家安插在京中多年的眼線就派人傳了令:擊殺歲行舟算祭旗,廿八日起按名單所列重要次序,伺機開始暗殺行動。
趙蕎不懂了:“他們為什麼突然要殺歲行舟?那個眼線是誰?”
“尚未查出眼線身份。但他對鬆原的古老掌故很清楚,想來年歲不小,”賀淵頓了頓,“連帝君都是在龍圖閣中翻閱古籍兩日,才確定原本那個真正‘希夷神巫族’是姓歲。可那眼線幾乎是在一聽到關於歲行舟的消息後,就知不能讓他有機會活著出現在鬆原。”
總之,審出“有鬆原方麵的死士刺客潛入京中”這個驚人消息後,天一亮,內衛立刻上稟昭寧帝,又去柳條巷尋到賀淵。
賀淵和他這部分人馬向來是內衛的急先鋒,最擅長的就是後發先至、以快打快。通常有突發狀況時,內衛都習慣率先稟告賀淵,交給他來控製局麵,再稟總統領林秋霞斟酌完善後續部署細節,右統領孟翱跟進接手。
雖賀淵丟了一年記憶,但過往的所有經驗與習慣早就刻在他骨子裡。在那種十萬火急的狀況下,他思緒周密、有條不紊,雷霆迅猛又忙中有序的應變可謂驚人。
金雲內衛畢竟擔著內城防務及二位陛下安危的重責,賀淵處理這種事向來不會隻看表麵。在接下屬急報後,他敏銳地洞若觀火,幾乎立刻就想到,這個事背後還意味著“那名暗線在朝中的消息很靈通”。
有鑒於此,內衛首輪行動與相關消息不能過早向朝中各部擴散,以防備那尚在暗中的眼線緊急調整部署;同時行動還要乾淨利落、不鬨出大動靜,避免引發百姓恐慌。
當然,他也很清楚,這麼大的事最多能瞞個三五日,所以他和同僚們必須搶這個時間控製住事態。
因此他也親自參與,不遺餘力在京中各處秘查可疑人員。
在不驚動百姓與各部朝臣的前提下,三日三夜的時間裡接連從京中大海撈針般揪出了十七名刺客。
賀淵馬不停蹄帶人抓,內衛右統領孟翱就親自帶人審,審出的大小消息一直源源不絕遞到昭寧帝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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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行舟畢竟是文官,近來又一直在家中養著,足不出戶,根本不知自己曾經離死就一牆之隔。
到昨日早上,他自覺已無大礙,便按心中的原定計劃去了都禦史府,之後得到獨自麵聖自首的機會。
他做這件事已有一年之久,個中是非利弊早就想的很清楚,其中對錯他自己心中是有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