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這位一臉書卷氣,是門前試對聯的淩旭
淩先生,回憶道:“這次出了不少好對,有‘日月星光耀八方’、‘詩書策學副五車’、‘君親師忠義雙全’,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桃李杏春暖一家’。”
眾人紛紛頷首讚同,接著吳安政將第二關的情況說了說,提到了江安義所答的“三樂”,馮浩南接口道:“此人是德州今年的案首,我曾出言招攬他來書院讀書,沒想到真的來了。”
“喔,莫非是那‘濕人衣’?”紀言清對江安義的幾首詩愛不釋手,特彆喜歡那首“空翠濕人衣”,聽說江安義來了書院,恨不得立刻前去言談一番。
馮浩南問道:“子明,江安義的詰問答得怎麼樣?”
蘇子明遲疑了一下,將江安義的回答原原本本地重複了一遍。
邵仁福咳嗽一聲,打破沉寂,沉聲道:“此子言語不謹,收下他怕非書院之福。”邵仁福原是國子
監主薄,專門勾檢監事,對於學生的不當言行進行監察,有檢舉罷免的權力,四年前朝庭將他派到澤昌書院任學錄,就是為了約束澤昌書院的風氣。
紀言清聽到自己喜歡的“詩仙”受到質疑,當時就反駁道:“君輕民重的說法並無錯處,邵學錄過於嚴苛了。”
書院的財務由馮子明管著,前些年朝庭對書院的供給越來越少,邵仁福的到來才讓書院的狀況有所改善,所以馮子剛幫腔邵仁福道:“我覺得邵學錄說的有理,不能因為少數人影響了書院大局。”
施寧忠和趙興風也隨聲附和,淩旭微怒道:“書院應該以治學為根本,哪能因為見解不同而拒收學生,如果這樣就不必設辯難問詰了,直接照著夫子聖人語做好了,何況民重君輕還是聖人所說。”
鄧浩南擺手示意眾人莫爭,語氣堅定地道:“書院辦學的目的很明確,‘通經學古,濟時行道’,通經學古是探究經籍的義理,加強個人的修養,濟時
行道是救助百姓,推行王道仁教。既然太祖認可書院的風骨,那麼自然對君輕民重的說法是讚同的,邵學錄你多慮了。”
“邵某也是為書院著想,既然山長認為可以自無不妥,時間不早,我還要將幾條學規細化,先告辭了。”邵仁福站起身,拱拱手離開。
施寧忠、趙興風、馮子剛、段山峰、侯瑞華陸續告辭離開,集賢堂內剩下紀言清、蘇子明、吳安政和淩旭,淩旭氣呼呼地道:“小人也,可惜施、趙兩位先生被迷惑,一心隻想著離開書院做官,馮子明這些人則是一頭栽倒在孔方兄懷裡出不來了。”
蘇子明手中拿著名單,道:“人各有誌,不去說他。山長,這批新員的分級要你核定,開學訓導安排在什麼時間?…”
五羅山山腰有十多棟小院,依山傍水,占據著風景佳處,是先生們的住處,邵仁福剛回到自家小院,施寧忠等人便尾隨著進了書房。施、趙等人話裡話
外地表示著對他的支持,邵仁福臉帶微笑地聽著,思緒卻飄到了四年前的一幕。
那是天子即位的第二年,新帝有意改革,革除積弊,欲重查田畝、清理稅賦、整頓武備。朝堂之上分成擁護和反對兩派,爭吵不下。不得已,天子下詔要求群臣獻良策。當時自己是國子監的主簿,國子監向來被視作讀書人的聖堂,這獻策出計正是本行。
祭酒範炎中上疏稱改革會使“民生困窘”,要天子“戒奢以儉、戒急用忍、徐徐圖之”,天子震怒,發庭議之。自己上疏攻擊他“妄議朝政,以邀直名,辜負皇恩,實乃喪心病狂至極”,本以為可以邀寵,沒想到事情越演越烈,最後天子息事寧人,範炎中罰祿半年,自己則被派到澤昌書院任學錄,聖心難測啊。
明麵上官階從七品下升了兩級到了正七品下的宣德郎,但國子監主簿是職官,而澤昌書院的學錄隻是散官,這中間的區彆可大了。國子監的職官是頭等
的清貴官,按京官改任地方官的規矩,至少也得是個中等縣的縣令,運作的好說不定能當上州司馬,可到了書院,仕途就到了終點。
想起同僚們踐行時幸災樂禍的笑臉,邵仁福暗中咬牙,誰說死灰不能複燃,自己費儘心機與監察禦史呂方緯搭上關係,通過他將澤昌書院的情況上達天聽,兩年前,澤昌書院前山長範炎中乞病榮歸,其中少不了自己的“功勞”。
夕陽透過窗欞將餘暉灑入屋內,窗欞的陰影落在邵仁福的臉上,讓這張圓圓的胖臉變得陰晴不定起來,和善的笑意多了分冷意。窗外,蟬聲正躁,猶如屋內熱烈的說話聲,施寧忠等人沒有注意到邵學錄的眼光逐漸變得陰冷。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上次做了隻亂叫的蟬,這回可要沉住氣,做一隻笑到最後的黃雀。
注:山長:書院負責人;講書:負責教學講授;副講:協助講授,批閱文字,辨析疑義;管乾:管
理財務、購買、修繕等事務;齋長:負責學生生活、膳食,協助管理財物;典揭:接待禮賓及來訪者;學錄:由朝庭所派,負責執行學規、學則,管理書院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