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府南門邊有一處不起眼的宅院,這是張家的祖宅。六月中旬,張伯進從澤昌書院回到家中,他準備參加今年的鄉試。張宅隻有幾個仆人,張伯進的父親張宏充在刑部任郎中,家裡人都在京師。
院子有些陳舊失修,天井的簷下長滿了青草,張伯進坐在簷下讀書納涼,抬頭看看四方的天空,暗想如果今年能中舉,一定要把這宅子修一修,當年父親就是在這裡讀書踏上仕途,如今自己也要像父親一樣從這裡踏上青雲。
想起父親為自己的耗費多年心血編撰的《曆科持運集》,張伯進心潮難以平靜,自己一定不能辜負父親期望,這次鄉試不單要中舉,還要考個好名次,爭取奪得解元。
腦中閃過知道的對手名字,府學中有吳元式、趙 南仲幾人,這些人的文章自己看過,不足為慮;各縣學中也有幾個聲望不錯的人物,想來和府學中人差不多水平;同為書院出身的還有幾人,至多能和自
己相當,但自己有《曆科持運集》,多二成勝算。
想到江安義,張伯進心頭閃過陰影,此人才學不在自己之下,尤其是詩文,簡直是天授其才,如果他也參加鄉試的話倒是自己的勁敵。還有秦海明,此人被逐出書院,屢次來找自己索要《曆科持運集》,自己當然不能答應。早早地回德州,一來為了備考,二來也是為了避開此人,此人糾纏不休,是個麻煩,不過隻要自己中了舉,那秦海明肯定就不敢再來糾纏。
天井內陰涼蔽日,一陣陣的穿堂風吹來,張伯進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伯進。”恍惚中聽見父親的叫聲,張伯進清醒過來,睜眼一看,真的是父親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麵前。張伯進一下子呆住了,張著口發不出聲來,不知是夢是真。
“伯進,二年不見,不認識為父了。”張宏充慈愛地笑道。不是夢,真是父親回來了,張伯進翻身滾落在地,膝行爬到父親身邊,抱住張宏充的雙腳,喊了聲“父親”,聲音哽咽,熱淚直流。
“癡兒,莫哭。”張宏充的眼睛也濕潤了,輕輕撫摸著張伯進的頭,微笑道:“起來,讓為父親好好看看你。”
西窗燭明,張伯進父子在燈下夜話。桌上幾碟小菜,一壺小酒,父子倆邊喝邊談。
“為父此次休假兼程返家,是為進兒你的鄉試而來。”張伯進替父親斟上一杯酒,靜靜地聽著。
“剛剛為父考察了你的課業,不錯,進兒你在書院進益很快,學問已經不在為父之下了。”張宏充呷了口酒,看著兒子滿意地笑道。
“孩兒不敢忘記父親的教誨。”
“好,好,我兒大慰父心。”張宏充突然壓低聲音,道:“此次德州鄉試的主考官是工部郎中馬敬玄,他是為父的好友,為父曾有大恩於他。他在點中德州主考返家閉門途中,暗中派人送給為父一封信,你來看。”
張宏充滿是神秘地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張伯進接過信,心中怦怦直跳,今年的鄉試已經穩操勝券了。打開信,是三張紙,第一張上寫“可見矣”,字在
紙頭;第二張“至極也”,字在紙中;第三張“事然也”,字在紙尾,紙上標著一二三的數字。
張伯進對著燭光照了照,發現除了這幾個字沒有其他毛病。張宏進笑道:“不明白?”
將三張紙小心地塞回信中,張伯進笑道:“莫非是約定記號?”
“不錯,鄉試要考三場,這編號一的紙上寫著‘可見矣’,意思是第一次考試的答卷上要在文章第一段出現這三個字,‘至極也’是第二場,在段中出現;‘事然也’是第三場的文章末尾。”
張伯進心中狂喜,除卻自己真實的本事不說,有這暗記約定自己想不中舉都難。看著父親鬢邊的白絲,想到多年來父親為自己付出太多,張伯進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在父親身前,磕了個頭,道:“孩兒不孝,讓父親為孩子費心了。”
“起來,你我本是父子,說這些做什麼。”張宏充一把拉起兒子,道:“為父此生碌碌,就盼你能光耀門楣。”
“父親怎麼能算是碌碌無為,不說芸芸眾生中
有幾人能官居五品,就說父親撰寫的那本《曆科持運集》就是考生們求之不得的寶物,待孩兒得中進士之後,必要將此書公諸於眾,讓讀書人都感懷父親的恩德。”
張伯進激動地拿起酒杯,舉杯至額,道:“孩兒敬父親一杯。”
酒下肚,張宏充示意兒子坐下,夾了塊肉在嘴中細細咀嚼著,慢慢地開口道:“為父在京為官多年,家中並無積蓄,京中的宅院還是租住的,說來讓你們母子跟著我受窮了。”
張伯進知道,父親為了編撰那本《曆科持運集》,四處請人吃飯給人送禮,京師居本不易,那些俸祿怎麼夠開銷,好在刑部任職多少有些油水,才夠勉強支撐住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