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宅門前,懷恩上馬,與相送的江安義拱手告彆。手摸向懷中,此處多了二千兩銀票,難怪宮中有人說江安義出手大方,這趟差事還不錯,回去後不妨替江安義多美言幾句。
看著懷恩的消失在大道,江安義背著手往回走,家中往來的傭人看到他,遠遠地肅讓在道旁,讓大爺先行走過。誰都知道,江家的頂梁柱是這位大爺,前些日子大爺被貶了官,家裡便有如頂梁柱倒了,探頭探腦的人多了,家中人心惶惶。
今天,縣太爺來了,來的時候敲鑼開道,耀武揚威,衙役們趾高氣昂,不可一世;走的時候悄無聲息,連汪管家準備的三車酒水都沒要,一個個就像落水狗。汪管家暗中告訴了大家,天子對大爺十分器重,又傳聖旨讓大爺出來做官了。
聖旨,小山村的人哪見過,一個月兩道聖旨,
就是最木訥的人也知道大爺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比縣太爺可高多了。大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江家必定會像縣裡的餘府一樣,成為讓人仰視的所在。
江安義沒太注意眾人的恭敬,沿著回廊慢慢地往前踱著,想著心事。天子的聖旨來得有點快,比張先生所說的半年還快了不少,按張先生所說,結合口諭的內容,應該是聖上急著推行自己在宣德殿所寫的那道“攤丁入畝,合稅為一”的進諫了。要實施此政恐怕比清仗田畝還要難多了,天子把自己放在麗州富羅縣這樣的邊遠地區,恐怕就是想減少眾官的注意力,如果能成再行推廣,如果不行,處罰自己即可,於大局無礙。
嘴角閃過一絲苦笑,帝王心術,剛才接旨時的感激不覺減了幾分。細細回味聖旨和口諭中的內容,江安義感覺天子對自己確有一番厚愛,但同時查覺天子未嘗不是用自己為刀劍。江安義已不是初入官場的“二愣子”,當然他也可以成為天子眼中的“二愣子”,此二愣非彼二愣,正是官場的成長。
這幾年家宅的變化很大,當初暴發戶的氣質褪去了不少,可以看得出房屋、園林、花草都精心裝飾過,不知是不是錯覺,江安義感覺自家宅子與餘府很相像。餘府在縣城,地盤有限製,江府在鄉下,荒地有的是,這兩年,江宅又向深向寬擴了不少。
江府有一個特殊的所在,是江安義嚴令保持原樣的,那便是茅屋後的竹山。三間舊茅屋早已被拆除了,竹山卻越發地鬱鬱蔥蔥了。江家早已不需要江黃氏砍竹編籃為生,對這些支撐自己一家生活的竹子,江黃氏也分外有感情,讓人專門照料這片竹山。
竹山上布滿了竹子,越發幽靜,江安義緩緩地沿著修砌過的山道向上行去,山風徐來,竹葉“沙沙”,鳥語婉轉清脆,江安義覺得神情清爽,煩心事被風吹走,腳步變得輕快起來。
山頂處,江黃氏讓人修建了座竹亭,時不時帶著妍兒在這裡喝茶賞景,有的時候兄嫂會過來陪著她,說些恭維話,或者找她訴訴苦,讓小姑管管她的幾個哥哥或者是照應幾個侄兒,這樣的生活讓江黃氏充
滿了驕傲和幸福。
江安義背著手站在竹亭內,山風吹動他的衣衫,飄飄若仙,空氣中彌漫著花香,江宅儘在眼中。江安義努力地辨析著眼前的一切,試圖找到原來的影子,除了腳下的竹山,一切都變了模樣,甚至連平山鎮也在悄然地發生改變。
曾經的王記山貨鋪換成了王記酒鋪,憑借著與江家的老交情,王掌櫃求上門來與江家合夥經營酒鋪,每天天南海北的客商湧入他擴建了數倍的酒店,采購著聲譽日隆的“燒刀子”和“平山兌酒”。那個討厭的二伯母江陳氏帶著三個兒媳婦,照看著幾座山的花樹,二伯江知達和三個兒子在山寨中做工,一家人的收入妥妥地過了二百兩。
周秀才一家人遷到了平山鎮,江家的私塾變成了平山鎮的私塾,有了錢,誰不願意讓孩子讀書識字改變命運,擺在眼前的例子就有狀元郎江安義。因為江安義的緣故,私塾的名氣很響亮,不少鄰鎮甚至縣裡的人家都把孩子送到平山鎮來讀書。周秀才一個人
忙不過來,索性雇了兩名以前的同窗前來幫忙,三名秀才支撐著遠近聞名的平山私塾。郭懷理常來平山鎮,經常會去私塾裡客串一把先生的滋味,他的到來總給孩子帶來快樂的笑聲。
看著眼前熱鬨的景向,聽著遠遠傳來的喧鬨聲,江安義閉上眼,伸長雙臂,一切仿佛擁在懷中。自己所要守護的家人,所在意的人和事,都在自己的懷抱中,唯有前行,方能守護。
竹山之下,妍兒帶著珍兒飛跑而來,靈薇和冬兒抬階而上。江安義睜開眼,正見兩女抬起頭看著自己,笑靨如花。陽光下,一切都那麼美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