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京兆尹這麼多年,他也早就沒什麼多餘的同情心,有冤的人海了去了,他幫也幫不過來啊。
照例先打一頓板子、半死不活地拖上來,他一麵打著哈欠,一麵埋怨這這人大清早擾了清淨。
可等聽完那氣弱遊絲的狀告之言,他一個哈欠僵在一半,下巴差點都脫臼了,等好不容易把下巴安回去,那點睡意早就散了乾淨。
他抖著唇問:“你……你再說一遍?!”
“草民……草民……狀告禦上,殘害忠良。……安國公……安國公是……被皇上殺死的,草民……草民父親親眼所見……”
管演覺得這個人一定是瘋了——告皇帝?!也虧得他想得出來。
“來人!!”管演高聲打斷這人的話,“此人妖言惑眾、胡言亂語,快給我壓下去!!”
那人還在堅持不懈地喊著,管演連忙使個眼色,示意衙役把他的嘴給堵住。
——胡言!一派胡言!!
管演按住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還沒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
陰謀!這一定朝上那些看他不順眼的人的陰謀!!他們想借這個機會把他拉下馬!
這麼想著,管演心裡總算多了幾分安慰。
他想了想,倒是想出個“好”主意——那人都被壓到監牢裡去了,那樣的環境,再讓獄卒稍微照顧一下,悄無聲息地病逝了,一點都不稀奇。
管演正打算找來衙役吩咐下這件事,卻見衙役慌裡慌張地跑了來,“大大大、大人,不好啦!衙門被人圍住了!!”
——這麼快?!陷害他的那人果然做足了準備!!
管演眼前一黑,差點倒下去。
衙役叫他的聲音尚在耳邊,管演總算是把管演從那片刻的暈厥裡喚醒過來。
但是醒過過來又有什麼用?!
管演抖著手,哆哆嗦嗦地摘了官帽,小心翼翼地理了理最下麵的係繩。
“大人,您快彆管這帽子了,咱們……咱們怎麼辦啊?他們人多,兄弟們都快擋不住了!!”
管演一怔,熱淚盈眶——他、他當真是錯看了這些兄弟們……連朝廷欽差都敢替他擋,他以後再、再也不克扣他們的俸銀了!!
他難得硬氣一回,站起身來,扶了扶衣袖,道:“隨本官出去。”
衙役愣了一下,想要攔但是又沒敢,想了想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
半柱香不到,兩人又打著哆嗦回了來。
管演:“這……這怎麼回事兒?!這可是京兆府,由不得他們放肆!!”
不是他想的來抓他的欽差,都是普通老百姓……按道理說,他不該怕的。
但是那烏泱泱的一大片,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淹死了。怎麼看都和欽差、不比欽差可怕多了!!
衙役:“他、他們……說是來申冤的……替替、替安國公……”
管演:去他娘的申冤!他覺得自己現在才是最冤的那個!!
*
康京民變的動靜很快就傳來開。
這年頭,兵變的不少,“民變”還是頭一遭聽說。
趙修石剛收到這個消息時,不由懷疑起其中的真假來……是不是哪個蠢貨又造的遙?
他詢問地看向時越,不出意外,又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趙修石早就放棄從徐哥臉上看出什麼來了,他覺得做大事的人,都得像是徐哥這樣——喜怒不形於色。
他也努力學了,但奈何修行不到家、每每破功……也再次證明了,他其實也不是一個乾大事的人。
趙修石心底這麼認為。
但對上徐哥的悉心指點,又覺得羞愧——他這麼沒出息,實在對不起徐哥在他身上花費的心思。
想著,他掩飾般地低頭去看那竹簡上的消息。
他本是抱著懷疑的心態,但是看著看著,卻忍不住怔住了……
時越這些日子也聽到些傳言,他這會兒也大概知道那上麵寫的是什麼東西。
他起身走到趙修石身後,掃了幾眼,看見“擊鼓鳴冤、繞衙靜坐數日不去”的描述後,忍不住低低歎息,“他們……不必如此。”
他來這個世界,本就是為了幫助“天命之子”,所謂救濟百姓、整頓吏治之類的作為,隻是因為天命之子的職業皇帝,他就順手做了做。
而且,他都“死”了這麼多年了,實在是不用這麼大張旗鼓的……
“不,”趙修石頭一次這麼乾脆地反駁了時越,他語氣堅定,“要的。”
時越頓了頓,低道:“安國公畢竟故去多年……不論當年發生了什麼,想必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除了疼點,其實都還好。
元行慎那個小崽子,平時武功不好好練,關鍵時刻捅刀都捅得歪,手還一個勁兒地哆嗦。
傷口都不止二次,三次、四次傷害都有了。
趙修石卻緩緩地搖了搖頭,“安國公或許並不在乎這些,但是我們不該忘、也不能忘。”
司州胡虜、慶州大旱、賀州蝗災……那些年天災頻起、兵禍遍地,但那人卻硬生生地將風雨飄搖的大昭撐起來了。
他撐的是萬千百姓的性命。
若是這樣的人,在蒙冤而死之後,卻無人敢替他說一句話,那這世道……才當真是沒救了。
十年……
十年沉默之後,老天……終會還他一個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