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具體實施起來,人非草木,誰能完全站在無我的角度看待眾生?誰能始終以全局的角度,做出利益最大化的決策?
有那麼一瞬間,泊姨給他的預言突然讓他想明白了——
他最小的兒子,能不費吹灰之力,甚至原本就已經達到了這個境界。
皇帝一輩子都在努力靠近的終極帝王之道,此刻卻突然發現,自己的小兒子仿佛自出生,就已經站在他想到達的目的地頂端。
想到這些,小兒子自幼古怪的脾性,都讓他感到豁然開朗,上天竟然賜給他一個天生的帝王胚子。
所以他才斬釘截鐵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一切發生得又如此突然,小兒子自幼沒經曆過挫折,如何讓這個與世無爭的兒子突然產生掌控天下的野心與權欲?
皇帝靠意誌力凝住的神智漸漸渙散了,累得腦袋往一旁歪倒。
正低著腦袋的七皇子立即敏捷地伸手穩住皇帝的肩膀,一手抓著父皇的胳膊掛在自己後頸,一隻手拖住他腰往前推,似乎是想讓皇帝平躺下來歇一會兒。
怕牽動父皇的傷口,手下不敢用太大力氣,隻能一點一點地推。
皇帝側頭看向兒子那張稚氣未脫還欠缺男人棱角的臉容上,低聲問:“怕什麼?利索點,朕都扛不動,往後怎麼扛得起祖宗的江山?”
七皇子倔強地拒絕:“父皇扛。”
“父皇累了。”
“太醫給喝藥,父皇很快好起來了,找大哥五哥回來,帶兒臣回宮。”
皇帝擔憂地皺起眉,沉重地看著還沒準備好長大成人的兒子,低聲開口:“王孫賈問曰:與其媚於奧,寧媚於灶,何謂也?”
七皇子不肯達下句。
皇帝逼問:“回答朕。”
七皇子低聲回答:“子曰:不然,獲罪於天,無所禱也。”
皇帝說:“沒錯,這就是君子立身之本。你幼時就說自己懂得君子之風,君子從不依附,也絕不會依賴靠山。山之將傾,你若不能自立,便隻能跟著摔得粉身碎骨,想想你的母妃,她隻能選擇攀附在朕這座山上,你若是自己立不起來,也要看著你母妃隨朕摔得粉身碎骨嗎?”
七皇子終於委屈地看向父皇:“等大哥五哥回來替父皇扛。”
“朕已經選了你。”皇帝凝起最後的力氣,威嚴地看向兒子:“陸潛,你擔不擔得起?”
七皇子回避目光。
“陸……咳……咳咳!”皇帝心急之下,一陣猛烈咳嗽。
七皇子慌忙拉起薄被替父皇蓋上,勉強順從道:“兒臣擔得起。”
皇帝穩定氣息,沉聲逼問一句:“朕沒聽清。”
七皇子隻得鼓足力氣吼了句:“兒臣擔得起!”
皇帝終於鬆了一口氣,這口氣鬆懈後,他神智瞬間渙散了,迷糊中對兒子囑咐:“西北總督受製於佟寧昭,朕尚未……你暫時……不能……”
七皇子把耳朵湊到父皇口邊,想要聽清楚父皇的交待。
皇帝已經聚不齊渙散的精神,混亂的喃喃:“你不能……急著剪除……佟家羽翼,內閣和六部九卿……彆急著換人,先拉攏……拉攏……”
七皇子保持俯身側耳的姿勢,卻沒等到父皇接下來的交待。
“父皇?父皇!”七皇子轉頭大吼:“太醫!”
門外守候的太醫立即走進來,診脈後告訴小皇子,皇帝傷勢未愈需要歇息。
七皇子眼眶紅紅的,聽說父皇隻是歇息了,這才在太醫麵前恢複皇子的威儀。
太醫退下後,七皇子小心翼翼在皇帝身邊側躺下,把小胖臉埋進了父皇臂彎裡,像隻索取將死母狼最後餘溫的小狼崽。
*
二更天了,小胖崽還沒回來,薛遙獨自枯坐在晃動的燭火旁。
六皇子已經把皇上改立儲君的事情告訴了他。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簡直匪夷所思。
薛遙沒辦法想明白,皇帝怎麼可能把江山莫名其妙交給哈士奇兒子?而且是在大皇子失蹤、三皇子得勢的時候。
這種時候拉小胖崽出來當靶子,究竟什麼居心?
還不如直接立了三皇子,少給他家崽拉點仇恨。
所有可預想到的可怕事情還沒發生,薛遙已經心亂如麻。
小胖崽此刻為什麼還在皇帝營帳?
會不會已經出來了,被三皇子的人捉走了?
想到這裡,薛遙再次披起外衣走出營帳,望眼欲穿的在黑暗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