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大方地放出手中的權力,程度之大足以使後世的君主瞠目結舌。
而嬴政不一樣,跟劉徹比起來他實在隻是個野路子的皇帝,他走的是一條前無古人的路,這條路上沒有腳印和車轍能夠給他借鑒。
更致命的是他甚至不是個正常的秦王。
他出生在趙國,是落魄的質子,十歲之後回到秦國,僅僅過了三年,他父王就死在了他如今坐著的那張王座上。
或許甚至沒人教過他該如何治理他的秦國,而最終他要治理七國。
係統試圖在他一生中找到哪怕短暫的安逸的時光,可是沒有。
在趙國時是驚弓之鳥,回到秦國之後有異母兄弟在身後虎視眈眈,登上王座了又迎來漫長的隱忍。
他沒有能夠信任的人,他不能理解何為信任。
係統逐漸分不清這兩句話之間,哪句是因,哪句又是果。
最後他又看向嬴政,還是覺得自己在看一隻稚弱的幼鳥,世路風雨,無枝可依。
哪怕是在劉徹最狼狽的時刻,係統也沒見他流露出過這樣的神態。
“嬴政沒有信任的概念。”係統喃喃出聲,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世界空無而混亂,他在其中唯一能抓住的是他自己的存在。
所以他所作所為唯一的準則是他自己的判斷——
因為需要做這件事,而李斯恰好可以做到,所以選擇李斯。
射箭一樣筆直而粗暴的思路,箭尖指向永遠隻是靶心,而不在意這之中要經過誰的手。
係統已經不知道應該擺出來什麼表情,他還有一句想問的話,“嬴政接收到的記憶裡,到底有沒有始皇帝死後李斯的所作所為?”
他真的不知道在另一條世界線上,李斯背叛了他的王朝嗎?
林久已經對這個話題失去興趣了,漠然道,“誰知道呢,總之是不重要的事情。”
係統沒有再說話了。
隔著厚密的長發,嬴政沉重地按揉額頭,似乎是試圖緩解顱腦深處傳來的疼痛。
因為瘦,他手指上沒什麼肉,也沒有血色,一副薄情寡義的模樣。
係統默默看著他,似乎看到了他腦子裡轉動的念頭。
忠誠與否無所謂,背叛與否更不在意。用他唯一的理由,就是他現在還有用。
對李斯是如此,“對你也是如此嗎?”係統忽然說。
林久言簡意賅說,“是。”
可是。
“你的用處可以持續多久,你在他麵前能有用到什麼時候?”
林久說,“你搞錯了,這不是嬴政需要考慮的問題。”
她的聲音冷漠到叫人覺得可怕,“他應當憂慮的是,他在我這裡能有用到什麼時候。”
——
後來係統再想起這句話時,是在那場祭祀上。
身為秦王,嬴政的時間大致可以劃分成三塊:
第一,在參政大殿上做紙娃娃,象征性地從呂不韋手中拿到一些不大要緊的政務,李斯那份帛書的來源就在這裡。
第二,沒什麼好說的散碎時光,吃飯,看書,時而出宮。
第三,履行秦王這一身份應儘的職責,例如接見有功的臣子、參與各種祭祀。
在這個時代,祭祀行為尋常且頻繁,與日常生活纏繞在一起,難以分割開。
要祭祀祖先、祭祀天神、祭祀古時的君王,以及有名氣的賢人,總之時不時就要有一場祭祀,嬴政完全是習以為常的模樣,所有人也都習以為常。
但這場祭祀是特殊的。
係統喜歡關注鹹陽宮中的流言,但他也沒把繁雜的祭祀製度搞清楚,隻是從隻言片語中拚湊出來一點邊角的信息。
據說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祭祀,因為享用儀式的是秦國最古老的祖先。
為了完成這場祭祀,嬴政甚至要趕去秦國的舊都雍城,隻有那裡的宗廟才有資格作為這次祭祀的場地。
起初係統還有點遺憾不能看熱鬨了,他對這場最盛大的祭祀很感興趣。
但林久並不總和嬴政在一起,她看起來對嬴政的日常生活並不感興趣,寧願坐在參政大殿的台階上,對著演武場上的旌旗和鐵甲發呆一整個下午。
嬴政無論是接見功臣、祭祀、還是出宮,她都漠不關心。
但這次嬴政啟程前往雍都時,林久竟然跟上了。
係統問的時候,她說,“不去的話,可能會很遺憾。”
聽了這話係統立刻興奮地瞪大了眼睛。
他是知道嬴政最近和李斯緊鑼密鼓地推進神經接駁技術在鐵甲中的應用,被塞進鐵甲裡的試驗品一路從雞升級到死囚,又升級成一些係統不清楚來曆的人。
在這樣大量資源的堆積下,李斯的技術很快有了突破。
具體情形係統並不了解,他看見的隻是李斯鄭重其事地給自己的造物換了名字:不再稱呼為“鐵甲”,而是變成了“鐵傀儡”。
顧名思義,從一代機甲,迭代到二代機甲,倘若說鐵甲還不過隻是披在人身上的甲胄,鐵傀儡就是人以精神而操縱的傀儡。
……跟真正的機甲越來越靠近了。
而這次祭祀能得到林久這樣的評價,係統第一時間就想到這件事情。
莫非嬴政和李斯準備藉由這次祭祀,公開展示自己得意的造物?
這倒確實是個好機會,在這樣盛大的祭祀上,舉國上下的視線都聚集在此,實在是個最適合一鳴驚人的場合。
可是。
“應該不止是展示新成果這樣簡單?”係統試探著說。
嬴政選擇公開研究成果的目的很明顯。
他手上的資源有限,以他現在的處境還無法發動秦國上下舉國之力,因此他需要尋找合作者。
可這樣問題就來了。
嬴政似乎並不是那種會為他人做嫁衣裳的性格,除了林久這個特殊情況之外,他應該不喜歡和其他人分享東西。
所以他有什麼底牌,可以確保在得到合作者支持的同時,依然把主動權攥死在自己手裡?
係統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所以然,索性直接問林久,“可以期待這次祭祀上有熱鬨看嗎?”
林久給出了肯定的答複,“可以。”
係統露出了搞事的笑臉,他對自己的敏銳很滿意,心說這次事先看了前情提要,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再像之前那樣震驚了。
追趕上林久和嬴政的高度指日可待!
嗯,這場熱鬨,應該不至於……太驚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