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傅從工地出去, 官服都沒來得及換,就急匆匆進了宮,唯恐天子不允, 開口就拿捉襟肘的財政說事。
“開礦不要錢嗎?冶煉不要錢嗎?木材不要錢嗎?人工不要錢嗎?老臣也陛下近來有意增加商稅, 隻是這些許商稅於國事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再則,若是逼得緊了, 有殺雞取卵之嫌啊——”
讀過聖賢書的人,講學授課的時候,誰會把金銀俗物放在第一位?
可真正辦起事來, 聖賢書派不上用處啊,就得是真金白銀才能效!
徐太傅有手腕、有魄力,老當益壯, 可是幾層buff加上去, 也礙不住一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興平侯把自家籌備出來的數目往上一說,他差點饞得流哈喇子, 進宮路上打了好幾條腹稿, 唯恐天子反對。
羋秋他這做派給逗了,倒也不說虛話, 思忖幾瞬之後, 便頷首道:“興平侯夫婦固然有愛女之心,其中也不乏有忠國之義,若其女當真有這等膽氣和本領,事成之後,與一個伯爵之位倒也使得。”
徐太傅自有計較:“老臣的意思是,尋個時間此女一麵, 若是可造之材,巨輪造就、揚帆出海之前,便叫她拜個良師,學些本領上身,若不堪造就,便安排幾個老成持重的副手,上船之後將人架空,做個傀儡人物也便罷了。”
出海可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行的——彆說是帶著朝廷的船隊遠下重洋,隨隨便便找個人乘一艘漁船,帶幾個人出海打漁,有幾個能平安無事的回來?
徐太傅親自主持此事,深天子在這上邊耗費了多心力、投入了多金銀,出海一事又涉及到天/朝上國的顏麵與遠征重洋的國策,如果這個窈娘靠不住,就算興平侯砸上幾千萬兩白銀,這樁買賣也是絕對做不得的!
羋秋素來曉徐太傅老謀深算,並不懷疑他的能力,隻是著意提了一點:“太傅還是先去一興平侯之女,掂量一下她的成色吧,若可堪大用,便同興平侯聯名擬一份奏疏遞上來。朕倒覺得,有心往手裡邊兒送錢的,怕不隻是興平侯一個人呢!”
徐太傅聽得狐疑:“滿朝勳貴,也隻有興平侯夫婦唯得一女罷了,除了他們夫妻倆,還有誰會願意在這上邊投錢?”
羋秋隻是:“屆時自有曉。”
……
徐太傅匆匆入宮,又匆匆離去,前後不過半個時辰,就重新回到了興平侯麵前。
興平侯在工地等的心焦,繞著屋子轉了又轉,鞋底都磨平了幾,徐太傅回來,忙迎上前去,滿麵殷勤:“太尉,陛下可應允了?”
徐太傅興衝衝道:“大功告成!”
不等興平侯臉上的喜意徹底綻開,他便直截了當道:“令媛呢?可方便過來一趟?”
興平侯早有準備:“小女正在外邊兒等候,太傅有召,豈能不來?”
馬上打發人去請女兒過來。
徐太傅眼著外邊兒門簾一掀,走進來一個身量高挑、體格健美的男裝女郎,腰佩長刀,眉眼鋒銳,頭發利落的紮起來,端是英姿颯爽。
他原還擔憂來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嬌娘,狀心中憂慮擱下大半,目露讚許:“很好,果然有乃父之風。”
自打女兒進門,興平侯便著意覷著徐太傅色,他麵露褒讚之色,頓覺與有榮焉:“說來不怕太傅取,我家小女垂髫之時便隨從我們夫妻倆流放嶺南,在那地方琴棋書畫都不中用,身強體健比什麼都強。我教她學了些功夫防身,她於此一道頗有些天賦,再之後蒙大赦還京,還專門為她請過教頭師傅……”
徐太傅一邊聽,一邊頷首,客氣的請窈娘落座,又一一了些瑣事出來。
會遊泳嗎,能遊多遠?
飲食上有忌口嗎?
出過遠門沒有,暈船嗎?
從小到大,都生過什麼病,出過痘沒有?
等等等等。
窈娘很有條理的一一回答。
徐太傅把心裡邊草擬出來的題目完,便中了這個人選,當即拍板道:“明天收拾一下東西,往這邊來上課。”
航海是一門學,風、天氣、洋流、船隻構造、航海圖……
都得從頭開始學,容不得絲毫馬虎。
窈娘很爽利的應了。
興平侯也很高興:“太傅,不是我自吹自擂,這孩子是很聰明的,也很有天賦,我與拙荊隻剩下這一點血脈,若她真是個不靠譜的,我們哪裡舍得隨隨便便舍出去?”
徐太傅他一臉不作假的歡喜,倒有些感慨:“們夫妻倆啊,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又叮囑窈娘:“課堂上要用心,不要辜負了爹娘的一番心意。”
窈娘鄭重其事的應了:“是,窈娘明白!”
……
徐太傅做事從不拖遝,前腳檢驗過窈娘水準,後腳就遵從羋秋的吩咐,與興平侯聯名上書,因興平侯府為國捐款,有功於天下,推舉窈娘作為航海巨輪的主持之一。
緊接著又透露出天子業已準允此事,並且答應將來船隊凱旋之時,便將特許興平侯之女降級承襲爵位,為興平伯。
一石激起千層浪。
以女子的身份繼承爵位——這如使得!
李雲娘雖然女承父業,可她的情況跟窈娘不一樣。
她繼承的隻是一個官職罷了,且也隻是區區一個五品官,不可世襲,但窈娘要繼承的可是一品君侯的爵位,即便降等成了伯爵,也是超品的爵位!
朝堂之上百官的反應異常激烈,這時候就彰顯出徐太傅的戰鬥力了。
老家夥當場上演惡魔咆哮,從百草園罵到味書屋,從“他媽懂個屁!”再到“有種出錢啊,光逼逼有什麼用!”,氣焰滔天,所睥睨。
罵的官員們一邊抬著衣袖擋住他紛飛的唾沫,一邊小心翼翼的探出頭去,怒氣衝衝道:“粗鄙!”
徐太傅呲著牙:“he——tui!”
“……”
那邊馬上又針鋒對起來。
最後還是羋秋實在鬨得不像話,重重的咳了一聲,才終止了這一場紛亂。
“興平侯此行,並非公然朝廷行賄,朕之所以應允,也並非是有意賣官鬻爵。”
她環視一周,徐徐道:“國事艱難,府庫空虛,諸多朝廷大計因此擱置,滿朝文武,也唯有興平侯慷慨解囊,為國憂,幾乎將全數家產儘數捐獻,其獨女窈娘不懼艱難困苦,願以身許社稷,暫離故國,揚帆出海,這樣的忠貞之臣、剛烈之女,朕若不嘉之獎之,以安天下人心?”
羋秋站起身來,麵冷如霜,寒聲道:“們道興平侯為了國朝的天下,幾乎把家裡邊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嗎?們道興平侯夫婦一共捐獻了多銀錢嗎?們道窈娘雖是一小女子,絲毫不為家財留戀,毅然以身許國嗎?們什麼都不道,們隻關心們自己!有功夫對著人家指指點點,說道四,自己倒是做出個樣子來啊!”
她勃然大怒:“們要是能拿得出那麼大一筆錢來,們家的女兒也能襲爵!”
這席話說完,看也不看群臣反應,便拂袖而去。
兩側內侍眼天子作色,額頭不禁生出一層細汗來,匆忙唱喏一聲“退朝——”,趕緊跟了上去。
……
朝會就這麼結束了,但是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邊兒。
倒不是因為群臣非得死擰著跟天子彆苗頭,而是不朝臣們後院起火了。
以天下之大、勳貴之多,如同興平侯府這樣沒有嫡子或庶子繼承爵位,又不肯過繼子侄,隻在膝下養著一個女兒的,是長安獨一份,但是正妻沒能生下兒子的多了去了!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丈夫納幾個妾,叫妾生兒子,以後爵位給庶子繼承唄。
好一點的就把庶子記在嫡母名下,差一點的就把妾侍扶成二房,再差一點的夫妻失和,等到庶子承繼爵位之後,反而要仰人鼻息的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