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安安並未急著回家,反而去了縣城, 路上碰巧遇見狗蛋他爸顧向前開的拖拉機, 這年頭顧家村一個村子就這一個拖拉機,轟轟隆隆的, 四個大大的軲轆後麵一個車鬥子,裡麵坐了七八個人。
有些是村子裡麵大嬸子, 有的是以前插隊的知青, 顧向前看到安安一個人走在路上,他把拖拉機的速度稍微放慢了下來,招呼,“安安啊, 這是要去縣城啊!上來, 叔捎你一程。”, 顧向前和顧衛富的關係很好, 平時幫忙處理一些村子的裡麵事情,在村子裡麵也是有一番威望的。
安安也沒客氣, 小跑著爬上了後麵的車鬥子, 跟熟識的趙桂芳打了一個招呼, 趙桂芳對安安的印象很好, 她挪了挪屁股, 空出來了一個巴掌大的地方示意安安坐過來,安安笑著道謝, 一屁股坐下去, 琢磨著等到了縣城, 她就下車找一家中藥鋪子把這人參給賣出去。
趙桂芳向來閒不住話,她問,“安安,你咋一個人去縣城多不安全咧。”
安安拍了拍背上的背簍,“我奶讓我給我三叔捎點東西。”,這不過是她的一個借口罷了,要去一趟縣城,把這人參換成錢,在一個家裡要添些日用品,她老是呆在村子裡麵,總不能從超市拿出來後,憑空變出來的吧!還是要個理由的免得穿幫。
趙桂芳點了點頭並不意外,這年頭,顧家老三顧衛民雖然是成了上門女婿,但是他上麵也沒長輩,小兩口住在城裡麵,啥都要錢花,老太太會心疼老三,給他送點吃食不為過。
坐在車鬥子尾巴處的一位年約三十幾歲的女人,穿著一身大紅色碎花棉襖,長著一雙吊梢眼,看起來倒是精神,她嘴皮子一張,“你就是唐蘭芝她閨女吧?”
這女人叫宋菊豔,比唐蘭芝晚一年下鄉,她一直覺得唐蘭芝比她早兩年下鄉,這才得了顧衛強的青眼,不然誰嫁給顧衛強還不一定呢!在唐蘭芝嫁給顧衛強後,她便徹底死心了,既然回城無望,她就找了村裡麵一門手藝人嫁了。
如今生活倒是還美滿,男人疼著,長輩寵著孩子聽話,一家人都把她放在心尖上,生怕她跟唐蘭芝一樣回城了,這日子過的可舒心了,隔三差五還能從老太太那裡扣點錢出來,去縣城下個館子,要宋菊香說啊!她就算是回城了,日子也不一定有在這鄉下過的快活。
所以,她聽到唐蘭芝帶著小閨女回城了,拋棄男人不要兒子的時候,簡直是被驚呆了。
這女人,腦子是進水了嗎?她唐蘭芝嫁給顧衛強這麼多年,她都看在眼裡,早些年自己還下地乾活的時候,她唐蘭芝在家備備課就行了,甚至連飯都不用做,她生孩子吃個雞蛋補一補都頂天了,她唐蘭芝頓頓吃著豬腳燉黃豆,再說衣服,顧衛強是個顧家的,但凡出去跑貨,經常帶些上好的布料,還有雪花膏這些,以唐蘭芝的享受的地位,可以說在村子裡麵都是獨一份。
宋菊豔承認她是羨慕嫉妒了,都這樣啊!這女人還不知足想要回城,真當城裡麵的日子就那麼好過了?
哪家不是四五個孩子,在娘家不受疼不受寵,嫁人了到了夫家在伺候一家子,哪有在鄉下好,一家子緊著她一個人伺候。
安安抬眼,打量著麵前的女人,發現自己沒啥印象,她淡淡的點了點頭,並不打算深交。
宋菊豔不以為意,自來熟,“安安呐,我是你菊豔嬸,當年和你媽一塊下鄉插隊的,不過可惜啊!你媽拋下你們幾個走了,獨自一人去城裡享福了,要我說也是你爸當年眼神不好,選誰要去選那個愛慕虛榮,攀高枝的唐蘭芝,他若是娶了彆的知青當老婆,怕是一家人還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宋菊豔這話說完了,整個車子都寂靜了下來,隻剩下轟隆隆的車子聲。
唐蘭芝拋夫棄子回城的消息,大家也都是私下說說,還從來沒人當著人家當事人麵說的。
聽在安安的耳朵裡,“彆的知青”四個字,帶著不同尋常的味道,她探究的看向宋菊豔,淡淡,“我媽再不好,我們家三個孩子,也培養出來了兩個都是高中生,估摸著到我弟弟的時候,說不定能考個大學生,若是我爸娶了彆的知青,指不定我們兄妹幾個在哪玩泥巴呢!”
她不喜歡唐蘭芝,但顧衛強是他爸爸,說他爸眼光不好,安安怎麼能忍,雖然不得不承認,她爸眼光確實不好,但若是好的話就沒她了。
安安雖然是無心的話,但是卻把宋菊豔給氣個倒仰牟,她可不就是小學沒畢業,就被家人塞到了鋼鐵廠裡麵,當去當最底層的背煤工,她自給兒沒文化,也不重視孩子的教育,她生的三個孩子,最大的讀了小學三年級,最下麵的兩個可不都在家玩泥巴呢!
安安可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氣的宋菊豔半晌沒吭聲。
到了縣城安安和顧向前打了招呼,就下了車子。
直接去了縣城最大的中藥材鋪子,這會藥房人沒啥病人,倒是坐在櫃台上的一個夥計和年輕女人,夥計在那侃天說地,年輕女人腿上放著個毛線團子正在織毛衣。
安安進來了,他們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該說話的說話,該打毛衣的打毛衣,這年頭,藥房的一半也算是公家的,能在藥房坐班的人,都算是吃供應糧的,拿的是固定工資,這藥房裡麵的藥材賣不賣,他們都不會少一分錢的,可不像後市那樣有服務意識,反而是他們要病人顧客來巴著的。
安安看了下櫃台,後麵有一麵牆全部都是放中藥材的屜子,她站到夥計麵前,脆生生的,“你們老板在嗎?”
夥計不過十七八歲,顯然是學徒工,他上下打量著安安,安安生的瘦,麵向又小,瞧著跟十三歲的小孩兒一樣,他嗤笑一聲,擺了擺手,“小孩兒,這可不是你來玩的地方。”
安安認真,“我來找你們老板,真的有事!”,她從籮筐裡麵露出了人參的須子,不多但是剛好夠小夥計看到,她既然敢亮人參須子就不怕這家店鋪貪墨,在她的記憶裡麵,二大爺說過,整個太鬆縣就這家鋪子老板做生意最地道了。
看到人參須子的時候,小夥計的眼睛頓時亮了,他連忙,“等等!”,說著轉身,拉開了身後的布簾子,不多會,出來了一位年約六十的老頭子。
他把安安領到了後屋裡麵,這顯然是他們休息的時候呆的,他問,“小姑娘,你真有人參?”
安安眼珠子轉了轉,從背簍裡麵摸了摸,把年份最久的那隻人參收到了超市裡麵,隻留了一個七八十年份的人參出來,“你們這裡收嗎?”
老頭子看到人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眼睛黏在人參上下不來了,連忙,“收收收!”
“多少錢!”,安安也不怕,直接把人參遞了出去,她選的這家就是老字號的藥房,倒是不怕他們昧下藥材。
“兩百!”
安安蹙著眉毛,“少了!我爺爺上次賣的那根人參年份還不如這個,都賣了三百咧!”
老頭眼睛一亮,“這人參是你爺爺挖的?一直能挖到嗎?”
安安點了點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你長期把這類貨供給我,這根人參就當買個好兆頭,收你三百五,可以說這條街也就自我我家藥鋪子會有這個價,不信你就去問問。”
“行,我爺爺說,就你們家做生意最厚道了。”,她預計的是三百二左右,比她預計還高了三十塊,算是達到預期目標了。
老頭子摸了摸白胡子,得意,“那是!百年老字號響當當的。”
兩人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貨兩訖。
安安揣著一疊子的大團結出了門,連拐了幾個彎找了一家廁所,趁著沒人去超市拿了套衣服換了下,順帶找了個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臉,直接去了黑市,在外麵轉了轉,發現不少人都站在門口,瞧那眼神不像是賣貨的,倒像是盯梢的,她在外麵等了好一會,那些人還是不走,實在沒法子棄了這條路子,萬一被抓就太不劃算了。
其實也是她來的不湊巧,前段時間政策稍微寬鬆了一些,人們的膽子就大了,不少人在黑市交換物品,結果被新上任的官給抓了打算殺雞儆猴,這段時間黑市又消停了一段時間。
安安蹲在老柳樹下,觀察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基本能出穿著判斷出,這個人有沒有票子,買不買得起她手上的這點精白米。
還彆說蹲了半個小時,還真讓她遇到了一個,她突然起身,壓低了嗓音,“大叔,要精白米嗎?”,她攔著的是一位穿著尼龍外套,大頭皮鞋的中年男人,個子瞧著挺高跟竹竿一樣,臉色蠟黃,仿佛一陣風就能刮到的,但即使這麼瘦,衣著仍然得體,顯然這人是吃供應糧。
那男人聽到精白米三個字,乾涸的嘴唇動了動,他拽著安安的手,往巷子裡麵去,“跟我來!”
兩人去了巷子後,男人壓低了嗓音,“你有精白米。”
安安點了點頭,把身後的布袋子露出了一個角,白花花的大白米就露在了男人眼前,他激動的搓了搓手,“有多少,我全要了。”,這男人姓丁是一位縣城高中老師,不過家裡卻有一位老母親神誌不清。
常年生病的老母親很是花錢,他的工資在縣城來說,著實不低,不僅有學校發的,他自己也會私下招手學生,但是不管哪個年代隻要有一個病人,那一個家庭就算是完了。
安安謹慎,“我背後估計有三十來斤,一塊一斤,你若是要的多,我可以把跟我一塊來的老鄉糧食一塊賣給你。”,這價格比黑市低上不少,但卻正常的物價要高出一截了。
不過,這年頭想要找出比她手上更好的精白米,安安敢說絕對不可能。
她拿出來的可是超市裡麵的香米,顆顆白皙飽滿圓潤,聞著都帶著一股子的米香味,可不同現在市麵上的那種米灰蒙蒙的。
安安抓了一把,放到丁老師的手裡,自信,“你可以看下,這米絕對比市麵上的要好。”
丁老師食指和拇指撚了一顆起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那是純粹的米香味。
他一咬牙,“成,我喊幾個同事一塊,你這裡的米我們全吃了,你價格給我少一點。”,他一個人肯定吃不下,但是人多的話多少還是可以的。
安安眼睛一轉,“我給你算八毛一斤,你介紹來的同事九毛。”,說道這裡,她頓了頓,小聲,“你要臘肉嗎?”
見男人不出聲。
她連忙補充,“農家自己熏製的臘肉,絕對是好貨。”
丁老師盯著麵前的小孩兒看了半天,不過安安來之前喬裝打扮過,大大的帽簷遮住了一半的臉,又特意在臉上抹了一大把的鍋灰,哪怕是顧衛強在她麵前,都不一定看得出來。
安安看出丁老師的疑惑,“臘肉是我奶熏的,準備過年用的,但家裡有人病了,不然也不會急著出手。”
丁老師點了點頭,稍微有些相信了,他家裡也有個生病的親人,太能體會裡麵的艱辛了,若是犯病的時候,彆說把年貨拿出來兜售,哪怕是賣血他都是願意的。
他張望著四周,雖然巷子口人不多,但到底是不安全,“你要是相信我,我帶你去家裡,我們那附近住的都是縣城高中的老師,都有錢買糧。”
每個月公家也有發糧食,但糧本上就那麼多,一個人隻能購二十八斤糧食,裡麵包括八斤麵粉,一斤小米,十九斤包穀麵,基本是一個成人的量啊!若是一家幾口子哪裡能夠吃啊!
雖然說,每個月倒是有工資算上補貼,還有補課費倒是也不少,但是卻沒票啊!想給家裡的人,改善下夥食買點細糧,也買不到隻能偷偷摸摸的去黑市買高價糧,尤其是這段時間黑市抓的嚴,不少教職工家庭的細量都斷了,至於肉那是想都彆想的。
教師指標的那點肉票,也就是兩頓飯的功夫,若是家裡人多的一頓就解決了。
安安聽到縣城高中老師幾個字時,心裡咯噔一下,這不就她開了年上學的地方嘛,說不準麵前的這男人,還是她老師呢!這……做生意做到自家老師麵前了。
她頓時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您是老師,自然是信的。”
丁老師也不例外作為教師有這點好處,說出去格外受人尊敬,尤其他又是教高中的,整個縣城可就一個高中。
安安跟著丁老師七拐八拐,約莫走了十幾分鐘,最後進了一家小院子,往上看是老式的筒子樓,廚房都是公用的置辦在走廊道,頭一抬就是晾曬的衣布衫。
她安安靜靜的呆在小院內,丁老師去了樓上,不多會就喊了好幾個和他年級差不多的老師下來。
老師也是人啊!聽說有細糧賣還有臘肉,這可是好東西黑市上都不多見。
見到是個小孩兒,他們也放心了幾分。
丁老師帶頭,“你把東西拿出來,給大家好瞅瞅。”
安安照做,把背著的背著的不布袋子取了下來,她去廁所的那會功夫就把背簍放到了超市裡麵,換成了一個棕色麻袋,麻袋很厚,從外麵絲毫看不出來裡麵裝的是啥,她把袋子口一敞開就露出白花花的細白米來。
她人小也瘦,背的也不多,最開始就是做做樣子,見到真心實意要買的人,她這才從超市裡麵往袋子裡麵裝了三十來斤,“原本是一塊錢一斤的,既然大家是老師,我就給您們算九毛。”,安安的口氣,帶著敬畏,一看就是鄉下來的孩子沒見過世麵,聽到老師兩個字自然而然發自內心的恭敬。
在場的老師們也笑了,年級稍微大的一點的老奶奶一臉慈祥,“孩子你彆怕,該是多少就是多少,你大老遠的背過來,我們也不能仗著是老師占你便宜。”
而且,來買糧食的都是家裡過日子的人,天天經手這些,要他們來看啊!這半袋子的米,可比黑市上的質量好太多了,而且連著價格也少了不少,黑市雖然也有細糧,但是灰蒙蒙的還摻的有石子和稻殼子,也要一塊二一塊五了,麵前這可是乾乾淨淨的,顆顆飽滿的細白米,賣一塊錢送上門著實不貴。
老太太開口了,其他幾人也附和著。
安安笑的靦腆,“那我一人送您二兩!”,可彆看二兩呢!若是煮粥的話,那是夠夠的。
老師們倒是接受了。
一共三十六斤精白米,一會會就被大家給瓜分了,來晚的的老師有些惱,怎麼自己跑慢了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