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不凍海(五) 你知道曲硯濃為什麼對乾……(2 / 2)

可前輩沒有這麼做,隻是叫他繼續參加比試,等待吩咐。

而方才靈識戒的異樣灼烈、前輩的離奇虛弱,又是發生了什麼?

這謎團一重又一重,叫人實在想不通,問也問不出,這不是為難人嗎?

申少揚長歎一口氣。

*

九霄之上的知妄宮裡,曲仙君也在看賬本。

“今年乾坤袋的進賬比去年多了三成。”她一手虛虛地按在紙頁上,神容若流雲清風,辨不清她心緒,“至於花費在青穹屏障的開銷,則比去年多了四成。”

曲硯濃被世人尊為山海域之主,可她常年居於九霄雲外的知妄宮,幾乎不插手山海域內的風雲變幻,甚至已有數十年不曾在任何人麵前出現,“曲仙君”這個名字對於山海域的修士來說,更像是一個渺遠的尊號、遙不可及的傳說,而不是一個人。

千年前,她在山海域原有的宗門中選中了規模不大但聲譽極佳的滄海閣,令滄海閣代行她的意誌、協理山海域事務,每逢調動全域的盛事要事,都由滄海閣主持。

如乾坤袋生意、青穹屏障的日常維護,她都交給滄海閣了。

衛芳衡已在呈上賬本之前看過一遍,就等著曲硯濃把賬本看完了,一刻也等不及般皺著眉頭說,“這賬絕對有問題。”

曲硯濃輕淡地合上賬本。

其實賬本上寫明的盈餘比起去年增加了許多,數目極大,足以令任何一個修士瞠目豔羨。

這筆盈利中她隻取寥寥,剩下的都用作維護青穹屏障、滄海閣協理山海域事務的資金。

理論上來說,是她在用私產養活山海域。

“是有問題,用於加固青穹屏障的開銷不正常。”她說,神閒氣靜,一點也不像是在說自己的私產出了問題,“這二十多年來,滄海閣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二十多年。

不是一年兩年,是二十多年?

衛芳衡錯愕,“你早就看出滄海閣有異心了?”

那、那她為什麼不揭穿滄海閣的把戲?

為什麼要放任滄海閣變本加厲?

曲硯濃很安閒地反問,“揭穿了滄海閣的把戲,然後呢?”

衛芳衡不明白這麼簡單的問題她為什麼要問,“自然要追究到底,要麼把涉事之人全都處置掉、清洗滄海閣,要麼乾脆就把滄海閣換掉。”

“滄海閣代行您的意誌太久了,讓他們產生了錯覺,以為山海域修士服從的是他們,所以才膽大包天蒙騙您。”衛芳衡麵如寒霜,殺氣森森,“沒了您的支持,他們什麼也不是。”

曲硯濃支頤看著衛芳衡,“可以,然後呢?”

衛芳衡一愣,“什麼?”

什麼然後?

曲硯濃好整以暇地問:“換掉滄海閣,誰來接手山海域這個大攤子?當初滄海閣得了我的授意,花了將近百年才令山海域歸心,換一個接替,換誰?”

衛芳衡擰起眉頭,“總也是能找到的,大不了您再多受累教上一百年。”

“反正對您來說,一百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她快速小聲地忤逆一句,囫圇著連自己都聽不清。

曲硯濃瞥了她一眼,並不在意這一句詬病,“我花費一百年把滄海閣換成桑田閣,桑田閣又要多久變成下一個滄海閣?”

是人就有貪欲,何況是那麼大一筆財富天天放在眼前?滄海閣能穩當一千年,下一個呢?也許還沒到一百年,便成了今日的滄海閣。

衛芳衡愕然,順著她的話飛速想了一會兒,“其實山海域這些年來也有議論,要求再設一處監察,獨立建製,專門監察滄海閣的動向,一旦有貓膩,立刻能被糾出。”

曲硯濃唇邊的笑意像是浮光掠影的水波,短暫而微茫,一瞬之後,叫人疑心是否真的存在過。

“再找一個桑田閣來監察滄海閣。”她點了點頭,問,“一群無法親手接觸巨額財富,卻每天都在和巨額財富打交道的人,他們會這麼虛懷若穀,甘願百年如一日地打白工嗎?”

尤其當這群監察者所能掌握、考核的對象,是協理山海域、地位超然的實際掌權者的時候,手中沒有權力的人卻能決定掌權者的命運時,雙方必然會慢慢趨於合作、交換利益。

“你們所說的‘沆瀣一氣’,隻有早發生和晚發生的區彆。”她說,“百年對你們來說很漫長,但對我而言沒有區彆。”

“可是總有辦法的,隻要將每件事都設下定例、法度,設下多部互相監督,人越多、心思越多,不可能全都同流合汙吧?”衛芳衡急切地說。

曲硯濃反問,“不會嗎?”

“你想讓山海域變成上清宗那樣嗎?”她話裡竟還帶著笑意,“原本一個人就能做成的事,設出五個人互相監督著做,五個人各懷心思、勾心鬥角,最後做成的事還不如一個人做出來的。”

養一隻碩鼠和養一群碩鼠,有什麼區彆?

“反正我隻要有人來幫我做事,能達到我的要求就可以了。”她站起身,悠悠然向外走,“也許真能有儘善儘美的辦法吧?需要我事無巨細、千年如一日地維護引航,永不鬆懈。我是化神修士,我當然有能力、有精力這麼做——”

“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她微微偏頭,唇邊是意興闌珊的莞爾,“浮世輪轉、人心貪欲,千年不變,對我來說太無趣了,你明白嗎?”

所以她放任了,不以為意。

人性本能,何必介懷?

衛芳衡望著曲硯濃的背影,不知怎麼的,腦海中驀然閃過的卻是很多年前,那時她還是上清宗的普通弟子,卻被召去宗門最輝煌的殿堂,謁見五域四溟最煊赫的傳奇。

傳說中的天下第一人淺淺地笑著,說:你知道嗎?我認識你的叔祖。

“他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天下第一認真地說,“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我可以幫你實現。”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與傳奇離得那麼近。

於是衛芳衡滿懷忐忑,帶著竊喜和期待問:我可以一直待在您身邊嗎?

曲硯濃笑了。

上清宗的夏枕玉仙君也笑了,氣笑的:“你們衛家人是不是都一個樣?一輩子都圍著曲硯濃打轉,就這麼有意思嗎?”

“在您的印象裡,曲仙君是個什麼樣的人啊?”她悄悄問夏仙君。

夏仙君沉默了很久。

直到衛芳衡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說:“曲硯濃是個性烈如火、狂悖恣肆的魔女,哪怕世上有一萬個人告訴她‘世事本該如此’,她也要砸爛陳規,攪個天翻地覆——至少多年前是這樣的。”

一千年過去,狂悖恣肆的魔女成了眾望攸歸、曾無與二的仙君,背身袖手,無謂地走遠,漫漫地丟下一句——

太無趣了。

衛芳衡頭一回感覺到,這不經意的時光太漫長、太漫長了。

“那您真的不管滄海閣了?”衛芳衡追在後麵問。

“管啊,當然管,哪天滄海閣能力和態度趕不上我的要求了,我就把他們換掉,否則,隨手敲打一下也就夠了。”曲硯濃依然是悠然輕鬆的語調,“再說,萬一滄海閣運氣不好,過兩天就被人當眾戳穿了呢?”

那她當然是順水推舟地把他們換掉。

不過——

“我這次出門發現青穹屏障又冒出個缺口,希望在滄海閣籌備好靈材輔助我修補完缺口之前,不要發生意外。”曲硯濃想了想,隨意地說,“我最近要去看閬風之會——那就祝滄海閣在閬風之會結束前氣數未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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