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曲硯濃坐在金座上, 慢慢地說。
衛芳衡和戚長羽都看著她,等著她說起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可曲硯濃從金座上站起身, 定定地望著周天寶鑒, 沒有半點解釋的意思。
兩人思忖著,不約而同地猜測到那個已經死去了很多年的人身上去, 難道是仙君曾和那個人提起過“玄衣苔”這個名字?
曲硯濃望著周天寶鑒裡的兩個少年修士,把這半年來的前因後果都想了個遍。
申少揚來曆神秘,身懷魔骨,手上的漆黑戒指裡藏著個疑似殘魂的大魔修, 屢屢讓她想起衛朝榮, 還能準確地說出“玄衣苔”這個名字,在他身上,未免存在了太多的巧合。
她第一次很認真地思索起申少揚手上那枚戒指裡究竟藏著誰的殘魂。
申少揚能說出“玄衣苔”這個名字, 至少能說明當檀問樞撒下玄衣苔和玄蘚蟲的時候, 漆黑戒指裡的那道殘魂是活著的, 和她勉強能算作是同一個時代的魔修。
她和衛朝榮的關係, 在衛朝榮葬身冥淵之前, 幾乎沒什麼人知道, 但當她剔去魔骨, 毅然轉頭仙門後,就有一些修為高、耳目靈通的魔修探聽到了真相。
再加上衛朝榮當初偽裝成魔修時風頭很盛,若說有魔修據此揣摩出一二, 曲硯濃是信的。
那麼, 漆黑戒指裡的那道殘魂是否正是這種來曆?對方把申少揚教得有幾分像衛朝榮,又讓申少揚來參加閬風之會,算是什麼意思?
曲硯濃皺起眉頭。
要不是她太了解檀問樞的性格, 她甚至要懷疑藏在申少揚手上那枚漆黑戒指裡的人是她的好師尊。
但最不可能的恰恰是檀問樞,他對她轉投仙門耿耿於懷,也因此深恨衛朝榮,他永遠也不會做出讓申少揚學衛朝榮來引起她注意的事。
她漸漸感到這個作壁上觀的遊戲變得令人不耐起來。
“比試結束後,把申少揚帶來見我。”曲硯濃不容置疑地說。
衛芳衡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又很快按捺下去,用不解的目光瞥了周天寶鑒中那個戴著麵具的古怪小修士一眼。
戚長羽十分恭順地應下了。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在閬風之會後,他的閣主之位就要當到頭了,仍把這些事當作曲硯濃對他的吩咐。
“至於對著周天寶鑒宣傳自家的寶物——”曲硯濃坐回金座上,神色淡淡的,“等閬風之會後再出個章程,這一屆的損失,可以直接問季頌危要。”
問季頌危要?問一位化神修士要補償?
誰能去要?誰敢去要?
戚長羽欲言又止。
他剛被四方盟狠狠宰了一刀,深知“滄海閣閣主”的名頭在望舒域什麼也算不上,春風得意時人家捧著,搖搖欲墜時立馬翻臉不認人。
現在他還欠著四方盟的錢,根本硬氣不起來,四方盟的長老一見到他,臉上的神情就似笑非笑透著了然,半點不買賬。
再去四方盟要補償,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衛芳衡一手肘把他擠開了。
“我知道了,我去說。”她略顯蠻橫地說,“見不到季頌危,見蔣蘭時也一樣,反正蔣蘭時說話更靠譜,我還不想見季頌危那張死人臉呢。”
戚長羽被衛芳衡擠到後頭,皺著眉,卻沒做聲,衛芳衡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什麼都理直氣壯,對著曲硯濃也敢大小聲,他可不是。
而且,衛芳衡剛才說起的蔣蘭時,分明是四方盟的首席大長老,從前戚長羽也打過交道,對方性情嚴酷,和他不是一路人,因此彼此不過是點頭之交,可衛芳衡的語氣卻像是和對方很熟悉——衛芳衡在知妄宮待了那麼多年,能怎麼認識?還不都是搭著曲硯濃認識的?
戚長羽抿著唇,目光在衛芳衡的背影上一掃而過。
他深心裡猶存著不甘心,明明都是被曲硯濃帶回知妄宮的後輩,衛芳衡得到的關注和耐心卻比他多得多,可衛芳衡分明也沒有多麼特彆,她麵對曲硯濃時甚至常有僭越,沒有一點規矩,憑什麼得到那麼多的好處?
假如有一天衛芳衡離開了知妄宮,五域四溟的修士都要高看她一眼,因為人儘皆知她確確實實在知妄宮待了數百年,代替曲硯濃和五域最頂尖的修士打過交道,而不是戚長羽那樣,總有人對他將信將疑。
如果他也有衛芳衡那樣的好運……
衛芳衡看都懶得看他一眼:戚長羽就是個廢物點心,勾心鬥角一把好手,比誰都狠辣,可真遇上危情難關,他反倒惜身留力了。
這種人到哪都能混得很好,但絕不是真正能讓人放心的人。
沒關係,衛芳衡氣哼哼地想,戚長羽也蹦躂不了多久了,仙君馬上就要把他換掉。
曲硯濃對他們倆的小官司心知肚明。
“見到蔣蘭時,讓她把季頌危叫出來見你。”她一點也不在乎兩人的暗暗較勁,誰最得用,她就交代給誰,“就說是我說的。”
衛芳衡揚聲應下。
她才不像是戚長羽那樣瞻前顧後,曲硯濃想要辦成什麼事,根本無需任何籌謀和顧忌。
哪怕是主宰一方、赫赫有名的錢串子,也得乖乖放血——反正又不是第一回了。
衛芳衡很沒心沒肺地想:季頌危也該習慣了吧。
*
申少揚呆呆地看著富泱扯著圖紙,過了一會兒,猛然問,“你怎麼知道周天寶鑒會對準你?”
之前空閒的時候,申少揚也看過彆的應賽者比試,周天寶鑒並不會一直對準某個人,而是有選擇地跟隨,挑選有衝突性的場景進行投映。
如果富泱這一路都在介紹插翅符,那觀眾能聽到看到幾句啊?
富泱很在行地擺了擺手。
“這不是問題。”他說得很鎮定,“沒有矛盾就製造矛盾,沒有衝突可以製造衝突,我一個人爬碧峽沒人看,我掉下去就有人看了。”
申少揚長大了嘴巴。
“掉下去就有人看了?”他驚恐極了,“你是為了周天寶鑒故意掉下去的?”
“一半一半吧。”富泱一點兒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也是想試驗一下插翅符的效果怎麼樣。”
申少揚簡直對富泱肅然起敬了:這是什麼樣的毅力和勇氣,對賺錢有多大的熱情,才能這麼努力啊?
“說起來,第一個製成這種插翅符的符籙大師,其實來自於上清宗。”富泱侃侃而談,“這位大師天資聰穎,在符籙一道上有宿慧,隻是為人低調,不愛張揚,無意揚名,隻因遇上急事,錢不湊手,才私下裡聯係我們四方盟,賣出了這種符籙的製法,就連我和我朋友也不知道大師的身份。”
“我可以用四方盟的信譽擔保,當今五域之中,除了那位大師本人之外,隻有我們四方盟掌握了這種符籙,獨此一家,絕無僅有!”
富泱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峰頭不斷回響,峰頭下的風浪也一陣高過一陣,到最後轟然拍響。
“轟——”
漫天雨幕從峰下掀起,從頭頂向他們潑了下來。
富泱和申少揚始料未及,被當頭水幕澆了一頭一臉。
濕漉漉的兩隻落湯雞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雨幕後走出一道比富泱更臃腫龐大的黑影。
“你們都聚在這裡做什麼?”祝靈犀的聲音從黑影間傳了過來。
她扒開覆蓋在頭臉的黑羽,看清了富泱手裡的圖紙,一愣。
祝靈犀陷入詭異的沉默。
富泱緊握著圖紙,眼珠轉了轉,在祝靈犀被臃腫黑羽覆蓋的身上打量了幾眼,也沉默了。
申少揚左看看,右看看,張張嘴,又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