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硯濃微微擰著眉頭,通過殘留的禁製碎片,窺探到寶盒周圍濃鬱的魔氣,那種熟悉而又與她周身靈氣水火不容的感覺,分明就是有魔修在盜取玄霜。
除了剛剛在周天寶鑒映照下主動跳進碧峽水中找尋寶盒的申少揚,還能有誰?
而以方才破開禁製的魔氣的濃鬱程度,根本不是申少揚一個築基期的小魔修所能擁有的,那麼除了申少揚手中那枚神秘的漆黑戒指裡藏著的殘魂,當然不可能有另一種可能。
是申少揚戒指裡的那個魔修殘魂想要拿到玄霜,而且極度迫切。
如此迫不及待,又如此不計後果,勢必要拿到玄霜……
曲硯濃似笑非笑。
原來想要釣的鱉沒能釣成,卻釣上來另一頭滄海巨鯨。
她漫不經心地彈了彈衣袖。
“看起來,隻要申少揚能活著從碧峽出來,這一局的勝負就算是定下了?”衛芳衡不是很確定地問,“他不會死在底下吧?”
閬風之會辦了這麼多屆,還沒有應賽者死在眾目睽睽之下呢,就連仙君也坐鎮在場,若是出了意外,那傳出去多讓人害怕?
曲硯濃笑了笑,“他不會死的。”
有個千年殘魂在申少揚的身邊指點,他怎麼會死?
*
申少揚快被狂亂的靈氣弄死了!
他單知道結丹不容易,卻從沒想到原來結丹是一件這麼危險的事情,簡直像是有萬馬奔騰,在他脆弱的經脈裡狂奔亂走,恨不得要把他的經脈圈都給跑穿了一般。
申少揚硬著頭皮,竭力去控製狂湧的靈氣,把那些不聽使喚的亂流儘量梳攏在一起,從千條萬絲慢慢梳攏成兩三股磅礴的激流,一遍又一遍地去奪這些野馬的韁繩,像是在馬背上僵了三天三夜,到最後心神都已渙散,隻剩下一個茫茫的執念,一定要控製住這股靈氣。
也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他聽見渾身經脈裡傳來一聲清脆嚶嚀,像是誰輕輕敲響的編鐘。
刹那間,他靈台清明,前所未有的清醒靈動,五感敏銳到極致,周遭的流水、水中遊走的玄衣苔和玄蘚蟲都映照在他的神識中,清晰得如同一幅畫。
申少揚踏入修行以來,還從來沒有這樣耳目聰敏、神魂清明過,他幾乎分不清他究竟是正在結丹,還是已經跨越金丹,到達更高的境地——如果金丹修士尚且能如此強大,那金丹之上的元嬰呢?元嬰之上的化神……又該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他漫無邊際地神遊著,其實神思仍然傾注在丹田和經脈中的靈氣上,輕柔地疏導著狂亂的靈氣在丹田裡一圈又一圈地回旋,最終彙聚到一起,慢慢地凝結成一顆坑坑窪窪的丹珠。
尚未完全成型的金丹往往形狀古怪,色澤也晦暗,看起來半點也沒有金丹應有的氣勢,需要修士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用神識打磨,使魚目成珍珠,煥發出驚人的光彩。
每一個修士從踏上仙途起,一定幻想過親身經曆這一刻,在腦海裡反複琢磨過一千一萬遍,幻想著凝成屬於自己的那一枚金丹。
申少揚平靜到極點,柔順地慢慢輕旋著金丹,內視著丹田裡漸漸盈滿金燦燦的光輝,金丹渾圓凝實,恰如他夢寐中的模樣。
二十年的修行,到這一刻有了最真切的回報。
申少揚緩緩睜開眼睛。
先前還動蕩凶險的碧峽水,在他眼中忽然變得平緩了一點,雖然還不能等閒視之,但起碼稍微有跡可循了一些,能讓他試著向上攀登,而不是全然瞎撲棱了。
金丹修士果然比築基期強大太多,堪稱全方位地碾壓。
申少揚忍不住在心裡感歎:這才叫修仙者啊!
他心裡感慨著,手指一攏,握緊了手邊的寶盒,誰知入手一輕——
申少揚悚然一驚。
寶盒空了,裡麵的玄霜不見了。
“前輩?”他語氣裡透著一股不確定,又或者是心存僥幸,“這個盒子原本就這麼輕嗎?”
靈識戒在他指間一陣一陣地發燙。
過了好一會兒,前輩微微沙啞的聲音才從靈識戒裡傳了出來:“玄霜我拿走了。”
申少揚繃不住了,哭喪著臉,“前輩,我總不能交個空盒子給仙君吧?”
前輩就不能稍微等那麼一下嗎?起碼等他拿著寶盒爬回碧峽峰頭吧!
衛朝榮語氣平淡,“沒必要。”
明明他語調平緩,還帶點笑意,好似心平氣和,可聽起來卻莫名森冷陰戾,他說,“這樣更好。”
申少揚莫名有點怯。
從前剛遇見前輩的時候,前輩很少說話,總是言簡意賅,那時申少揚很希望前輩能多說幾句。
現在前輩說的話比從前多了,也比從前目的性強得多,可申少揚反倒覺得心裡有點犯怵。
總覺得前輩不像是想通了,倒像是……更偏執、更執迷,也更強硬了。
“呃,那曲仙君要是發現了?那我……”申少揚在白浪裡撲棱著,尷尬地問。
衛朝榮打斷了申少揚的話。
“這樣更好。”他說,若有似無地欣然笑了一下。
申少揚不敢再問了。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那個輕飄飄的空寶盒,腳下靈氣凝聚,踏著碧峽水,一腳深一腳淺地向上飛躍。
一步一浪,偶爾水花飛濺,在一陣又一陣的狂狼裡,他衝出悠悠碧峽水。
*
閬風苑內,周天寶鑒前,一片安靜。
自從申少揚一頭衝進碧峽水中後,周天寶鑒前的觀眾就紛紛安靜了下來,彼此目視,隻做低聲交談,無人高聲言語。
誰也沒想到,寶盒會意外墜下碧峽,更沒想到這個前途無量的天才應賽者,竟然將生死置之不顧,為了這場勝利,甘願搏上性命,去賭一個輸贏。
倘若申少揚能成功拿回寶盒倒也罷了,皆大歡喜,這場由仙君親自坐鎮主持的閬風之會也算是高潮迭起,足以讓人津津樂道;可若是申少揚沒回來呢?要是這個天才修士陷在碧峽裡,再也攀不上來了呢?
那豈不是要讓仙君傷心?
不少修士甚至偷偷摸摸看向裁奪官首位上的金座,想看看仙君的神情。
可惜,金座太高遠,離周天寶鑒太遙遠,隻能望見仙君渺渺的身影,如在雲端。
在這片寂靜裡,周天寶鑒前忽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歡呼。
在那麵明澈清亮、映照大千的明鏡裡,戴著漆黑麵具的少年修士手持寶盒,乘風破浪,從白浪中驟然登臨峭壁,昂然飛渡天塹!
他什麼也沒說,昂首挺立,高高抬起手,將手中的寶盒舉到頭頂,在燦燦陽光下生輝奪目。
少年意氣風發,攀越極崖天塹,再沒有比這更激越人心的場麵了。
就連衛芳衡也抿起嘴唇,微微地笑了,盈盈地看向曲硯濃,卻愕然地發現,曲硯濃輕輕扶著額角,眉頭緊蹙——
“仙君?”衛芳衡輕輕喚她。
曲硯濃沒回神。
她猶然沉浸在方才的怔然中。
怎麼會那麼像?
那個藏在戒指裡、讓申少揚與他總是相似、讓她總忍不住想起他的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