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子規渡(十五) 上清宗的修士,好像總……(2 / 2)

明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過去的一千年裡大家都是這麼做的,但申少揚和富泱聽到娃娃臉少女的話,再回想幾天前的對話,莫名便心情複雜了起來。

曲硯濃目光從他們的臉上一一看過。

“在其位謀其政,人類修士不需要為妖獸操心。”她語氣淡淡的,“假如人類修士沒有一代代厚積薄發,仍停留在數千年前的模樣,妖獸可不會為了你的愛恨少吃一口。”

“你總是想的很好,心地善良,操著本不該由你操的心,誰都能體諒、誰都要同情。可誰來同情你、誰來同情我們呢?”她問。

娃娃臉少女像是曾聽過無數遍這樣的話,以至於微微恍惚後,緊緊抿起唇,神色沉靜嚴肅,仿佛有點難過,卻又蘊含著無限力量,“有一份力量就做一份好事,能有一分力氣就拉一個能拉的人,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沒法讓所有妖獸從此收斂凶性,但這一刻它在我的麵前,向我尋求過幫助,我就願意幫它,不論它日後是否會反咬我一口。”

申少揚驚愕地瞪大眼睛——他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能說出這麼正義凜然的話,而且還不是裝的!

真的假的?

娃娃臉少女真不是裝的。

她目光堅定,沒有半分閃躲,直直地和曲硯濃對望,分明沒有爭鋒的意思,卻莫名讓人感受到那種藏匿在不卑不亢下的執拗。

曲硯濃握著靈識戒的手莫名地鬆鬆收收,握攏了又放開,好似也像是她的心境,於平靜無波中時不時泛起心潮。

漆黑的觸手像是能感受到她的心緒起落,輕輕地探出漆黑的戒指,卷住她的手指,輕輕地搖了搖。

曲硯濃指節慢慢地撫過漆黑的觸手。

她想起,很多年前,上清宗清寂的若水軒裡,她看過一場日出。

那時候她剛知道衛朝榮死了,為她而死,孤身隕落在冥淵下,而她竟還滿懷猜忌地揣測過他是否騙走她的冥印。

觸手可及的、九死不悔的愛曾遊過她的手邊,卻在她的猶疑裡溜走。

夏枕玉說:你和我回上清宗吧,這是小衛那孩子費了許多功夫求來的事,我答應過他會把你太太平平地帶回上清宗。

夏枕玉說:從此往後,你就是上清宗的弟子,往事都是往事,沒有人會為你的過去為難你。

曲硯濃其實不怎麼相信夏枕玉。

她就是那麼樣的脾氣,連衛朝榮都不曾得到過她不假思索的信任,何況是壓根素昧平生的夏枕玉的承諾?

但她那時隻覺得無所謂。

她不想再在碧峽生活,也不想再去做檀問樞的弟子,這四海之大,好像哪裡都不是她的家,但又好像哪裡都能去。

衛朝榮拚儘力氣給她搏出了一條仙路,她既然無所謂去哪,那麼走一走這條路也不錯。

她跟著夏枕玉去了上清宗。

一連三百二十四天,她被安置在夏枕玉靜修的若水軒裡,沒有人來打擾她,但也沒有人來和她打交道、告訴她該做什麼,她好像一件無用的擺件,被放在角落裡,再也不知道該去何處。

曲硯濃不是很在乎。

她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寂寥無人的若水軒正好適合她出神發呆,為那些淩亂的思緒添上幾筆評點。

即使衛朝榮真的給她搏出了一條仙路,她也沒那麼珍重,甚至不太相信,倘若檀問樞找上門來威逼,上清宗也未必願意護住她,那她早晚還是要回碧峽。

既然如此,她本也不必和過客深交。

又是一個長夜,更深漏斷,她在若水軒裡來回走著,看過每一寸土地的花開,不期然聽見屋舍裡的對話。

“她可是個魔修!她從前在魔門尚且被忌憚,你執意將她收入上清宗門下,豈非引狼入室?”

“你總是想的很好,心地善良,操著本不該由你操的心,誰都能體諒、誰都要同情。可誰來同情你、誰來同情我們呢?”

曲硯濃不由停住了腳步。

顯然,這個“她”指的自然隻有她。

如她所料,上清宗內部也有許多修士覺得她是個燙手山芋,希望夏枕玉能趕緊把她送走。

她百無聊賴地轉身要走,卻聽見屋裡寂靜後,有人定定地說:

“有一份力量就做一份好事,能有一分力氣就拉一個能拉的人,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沒法讓所有魔修消失,但這一刻她在我的麵前,向我尋求過幫助,我就願意幫她。”

曲硯濃倏然怔住。

屋內的質問因迷惑而愈發清晰:“你就不怕她恩將仇報?”

夏枕玉微微地笑:“如果她真的會恩將仇報,那我也不在乎,這一刻我想幫她,這就夠了。”

曲硯濃怔怔。

她抬頭,望見已泛白的天際。

她這一生,看過數不清的日出,可唯有那一天的日出,讓她記憶了一千年。

那是她第一次很明晰地想:上清宗的修士,好像總比彆處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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