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硯濃微微出神。
到了這一刻, 她已能肯定,潛藏在這枚漆黑的戒指裡的殘魂就是衛朝榮,時歲消磨, 什麼都會變,但他給她帶來的感覺卻幾乎沒有變過。
總是很隱忍, 總是很沉默,但又好像明明白白地把他的心意攤開在她的麵前,她從來沒懷疑過衛朝榮對她的迷戀和上心。
說來也很奇怪, 她總是喜新厭舊,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意趣總是不長久, 但過了很多年, 她也依然沒對衛朝榮感到厭煩。
她總是很篤定他對她的迷戀根深蒂固, 但也許她身處局中, 從來沒想過, 她對衛朝榮也同樣深深迷戀。
“怎麼會不好呢?”她撫著那枚漆黑的戒指, 漫不經心地說, “過得不好的顯然另有其人,我充其量隻能說是讓彆人過得不夠好。”
衛朝榮很少被她的言語騙到。
“你讓彆人過得不好, 並不代表你就過得很好。”他太熟悉她的語焉不詳了, “他們因為你曾是魔修而忌憚你?”
曲硯濃沒說話,訝異隻藏在心裡。
他明明什麼都沒見到,卻猜得很準。
她不習慣和彆人說起這些事, 也不是很情願談起, 因為每次提及,都好像她真的在乎這種事一樣,可她其實不那麼在乎。
像是一根又鈍又短的魚刺, 深深紮在肉裡,若要說很疼,其實也沒有,但若說沒有感覺……那未免也太抬舉她的包容和寬和心了。
她這種積年累月的魔修,講究的是睚眥必報。
衛朝榮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可他已經得到了答案。
冥淵下荒寂晦暗,無定的幽風東來西去,他的神色也像是被燭火映照,晴一時,雨一程。
不出所料,他想,她到了上清宗,其實也並不開心。
曲硯濃在甲板上問他,“你覺得他想過我在上清宗會被排擠嗎?”
他對他的身份避而不談,也從來沒有說出他的名字,於是她便也不提及,假裝不曾認出他,即使他們都已心照不宣。
衛朝榮出神,卻不因這個問題而意外。
所有的意外都出自始料未及、從未思量,隻有被問到不曾設想的問題時才會驚異,可在她問起這個問題之前,他早已百轉千回。
“他想過。”他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神色寡淡到極致,儘處是空。
曲硯濃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
或許在她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便已預設過她會得到的答案,所以在得到截然相反的回答時,竟罕見地愕然失神。
“他想過?”她重複了一遍,像是沒讀懂他的話。
衛朝榮的神色仿佛凝了一層秋霜。
他在幽晦的昏光裡不言不語,眉眼間沉然晦澀。
“是,他一定想過。”他說。
很久以前就想過,早於這一日,早於千年後的第一次相見,早於他葬身冥淵粉身碎骨,在他第一次認真思考如何跨越仙魔之彆的時候,他就想到過,如果她來了上清宗,大約也不會很快樂。
尚未實現,先說這樣的喪氣話,她聽了一定不高興,可他把這些思來想去很多遍,藏在心裡:橫亙在仙修與魔修之間的,遠不止是那一身仙骨魔氣。
曲硯濃很想成為一個仙修,他知道;
他身份暴露,被迫在梟嶽魔君的追殺下逃亡回到上清宗,她在驚愕中深深嫉妒他,他也知道。
這些日子通過靈識戒,借著申少揚的視角看過那麼多的現世浮沉,聽過許多後輩修士中流傳著的異聞傳說,一千年前他名聲不顯,卻因為和她有過牽扯,在一千年後仍有一絲半縷的傳聞。
他們說,他和她情比金堅、矢誌不渝,從年少時的鐘情不二,到長成後的生死相隨,除了情深不壽,是世上最堅定不移的情意。
可誰也不知道,逃亡回仙域前,他見到的最後一個追殺者,是她。
衛朝榮在魔域混得其實不錯。
金鵬殿是梟嶽魔君用來聚攏聲勢的工具,隻有內門弟子有機會得到梟嶽的賞識和指點。外門弟子數以萬計,幾乎從來沒有在梟嶽麵前露過臉,鮮少有人能脫穎而出,把握住機會,進入內門。
他偏偏劍走偏鋒,靈泉前的默然反抗,讓梟嶽對他下了狠手,以至於在荒林裡九死一生,險些送了命,若不是遇見了曲硯濃,便要以魔修的身份默默無聞地死去。
然而當他活著回到金鵬殿,被梟嶽魔君再次發現時,後者消了氣,反倒對他生出一點紆尊降貴的賞識,將他調撥進了內門,成了金鵬殿的核心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