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明鏡台(十二) 看起來濃眉大眼、一臉……(1 / 2)

“道友說笑了。”獬豸堂修士用了很久找回自己的聲音, 嗬嗬地乾笑,仿佛能聽到自己僵硬的笑聲硬梆梆地摔在地上。

他等著曲硯濃附和他的話,哪怕是稍稍把那荒唐的要求降低一些, 至少能證明她漫天要價的態度。

可曲硯濃靜靜地望著他,神色沒有半點變化, 凜冽如山雪。

獬豸堂修士的笑容僵在唇邊,乾乾的笑聲也像是一片細雨墜在地麵上,“啪”地摔成八瓣。

——她居然是說真的?

獬豸堂修士難以置信:忘川石這樣的寶物,尋一件少一件,任何宗門得到後都會秘藏, 除非是日子過不下去, 否則絕不會將之換成大把大把的清靜鈔——這是常識吧?

上清宗願意將一部分寶物公之於眾,又慷慨解囊地承諾借予賓客, 足以顯現出當世第一大宗門的底氣。

獬豸堂修士特意列舉了這件事來吸引曲硯濃回心轉意,就是因為上清宗這一手辦得極為漂亮, 對這世上九成九的修士有著致命吸引力。

可他沒想到,這世上竟有人能如此堂而皇之地提出無恥之尤的要求, 那態度不像是非分之請,反倒像是習以為常的理所應當——她甚至都不覺得這個要求是無理取鬨的!

越想越荒誕, 獬豸堂修士反倒不氣了, 搖搖頭,像是看明白了她的心思一般, 半是哂笑半是了然, 好整以暇地說,“道友,方才招待不周,是我的過錯, 自然是要儘我所能彌補。正好鶴車已來了,我為諸位一人發一枚翡翠令,即刻就能登船。另外,我私下裡贈予道友三張子規渡的符令,倘若道友有什麼看中的寶物,可以直接將名字填在符令上,由我擔保申請,借期不敢說太久,三五年必是可以的。”

不就是借題發揮,圖財嗎?不就是拿捏準他不敢輕易背上逼走知妄宮來客的名頭,故意敲竹杠嗎?隻要是求財求利,一切就都好說了。

最怕的是無欲無求,真心憋了一口氣什麼也不圖的愣頭青,那才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應付。

“道友,鶴車已到,忘川石也將由鶴車帶走。”獬豸堂修士露出勝券在握的笑容,“怎麼樣?是買票去長風域,還是趕個巧,坐上鶴車,看看我們上清宗的訾議會究竟是怎麼個樣子?”

申少揚望著獬豸堂修士的笑容,莫名感覺有些不舒服,可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明明後者方才追了他們一路,堂堂金丹大圓滿修士還卑躬屈膝,讓人看著有點不忍心。

“普通人需要細細盤查,任由擺布,美其名曰遵守宗門的規矩,而背景不凡的來客,隻要鬨起來就能免去繁瑣的核查,拿上更多的翡翠令,輕而易舉地進入玄霖域腹地。”祝靈犀冷不丁開口,臉蛋繃得死緊,聲音嚴肅,“如此行徑,真的還在乎宗門的規矩嗎?”

申少揚恍然——原來他不舒服的就是這一點,如果先前還能說獬豸堂修士是恪儘職守外有一點不知分寸,現在對方勝券在握的一笑,反倒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們,所謂的規矩,在對方的眼中,也不過是個笑話。

讓無數修士絞儘腦汁、戰戰兢兢去迎合的規矩,在最能證明和維護規則的獬豸堂弟子心裡,也隻不過是個把人分作三六九等的工具。

三千清規,斬儘貪妄,原來也為名利折腰。

獬豸堂修士的表情很不好看。

有些話不能說開,能做不能說,說得太清楚了,那就太難看了。

“你這個小女修是怎麼說話的?”他忍不住嗬斥,顧忌曲硯濃,不輕不重,“你們手持知妄宮的邀約函,本身就證明了身份,有仙君的賞識信重,還要什麼核查?”

祝靈犀並不擅長和人吵架,或者說,她其實不喜歡和人吵架,沒有那麼多咄咄逼人的言辭,她一旦追究什麼,隻會執拗地追問到底,“既然規矩輕易就可以跳過,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今日為曲仙君,明日為夏祖師,後天是不是要為元嬰長老們破例,總有一天,金丹修士也成了破例的理由,這規矩存與滅,究竟還有什麼區彆?”

獬豸堂修士架不住這堂皇的大帽子,忍不住發怒,“你這個小女修,說話好沒意思,借題發揮算什麼?如今我們隻是信任仙君的眼光,用曲仙君的推薦代替了那些繁瑣的核查,怎麼能算是破例?”

宗門有這麼多條清規戒律,偶爾跳過其中一兩條,又有什麼關係?難不成還真如書裡的人物,死板到極致,每一條都去遵守,完美無缺?

——那不成了個假人了?

獬豸堂修士滿心不悅,他這麼做,獲利的不正是眼前這幾個人嗎?怎麼還不識好歹呢?

祝靈犀緊緊抿著唇不說話。

無論獬豸堂修士如何巧言粉飾,這樣見人下菜碟都是不對的,把宗門的規矩當作隨時可以變的工具,更是不對的。

她之前一直在宗門內修行,見到的是上清宗最安寧、最虔心修仙的人,在宗門最腹心之地,沒有人會無視宗門的規矩,獬豸堂的弟子也全都恪儘職守,那些繁瑣的、讓外人困惑不解的規則,真的創造出一片清修聖地。

可她沒想到,在遠離宗門之外的地方,哪怕是同在玄霖域,分享著同一片天空,居然會是這樣的。

隻有子規渡如此嗎?隻有麵前這一個獬豸堂修士這樣習以為常嗎?

這樣簡單的問題,她竟無法回答。

祝靈犀越想越迷茫,周身的靈力不由自主地飛速湧動起來,形成一個紊亂而激烈的氣旋,盤旋的靈氣逐漸變得狂暴。

“哎——”申少揚被暴動的氣旋掃到,沒防備,胳膊肘上一陣刺痛,退開一點,抬起胳膊一看,肘後已是一片紅,眼看著腫了起來。

他嚇了一跳,抬頭看祝靈犀,後者眼神已放空,染上塵霜,動也不動一下,“仙……前輩,怎麼辦?祝靈犀這是走火入魔了?”

“祝靈犀?”獬豸堂修士先一驚,他雖然不認得,但總歸聽說過“小符神”,沒想到眼前這個脾氣執拗古板的小女修居然就是宗門赫赫有名的年輕天才,第一次見麵,他就把天才同門刺激得走火入魔了。

他自己心知肚明,在兩人的接觸中,他所扮演的角色絕不算正麵。

驚愕心虛後,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憑借上清宗的同源功法不住祝靈犀梳理暴動的靈氣,可嘴上也沒忘了給自己撇清關係,“現在的年輕修士道心就這麼脆弱?兩句實話都聽不得了?”

經義典籍裡的大道理誰不會說?可至清水豈能活魚,人人修仙問道,又有幾人能登青雲?活在紅塵黃土裡,早晚要明白經義裡的那一套行不通。

“還是太天真。”獬豸堂修士搖頭。

曲硯濃抬起手,比獬豸堂修士先一步,不輕不重地按在祝靈犀的肩膀上,靈氣虛虛一點。

祝靈犀隻覺得全身的經脈都像是打了結的頭發,被一把梳子從上到下用力梳了一下,每一根都被扯得一顫,有點疼,可又忽然梳開了。

她“哎喲”一聲,從蒙昧中驚醒,望見曲仙君站在她身側,單手按在她的肩上,對著微感尷尬的獬豸堂修士神色莫名。

“行不通?”曲硯濃意味莫名地反問。

獬豸堂修士不知怎麼的很怵她,大約是人都怕有底氣又能肆意妄為的人,就算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來曆、多高修為,隻為她一身不受氣的決意,已讓活在重重規則夾縫裡的人忌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