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這人三百四十天發瘋,有時醒,很快又瘋,僥幸把她叫醒了,沒兩天她又瘋,曲硯濃起初還有閒心管閒事,後來都懶得叫醒她。
瘋著也就瘋著,反正以這人的修為,怎麼也不會死的。
夏長亭眼睛微微瞪大,似乎是在苦笑,“我知道,我這樣的人自然是不討人喜歡的,你不願意告訴我也很正常。我隻是覺得‘檀瀲’這個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曲硯濃在回憶裡搜尋,夏枕玉也有傷春悲秋、自怨自艾的一麵嗎?她不知道。
從前見到夏枕玉的道心劫,曲硯濃總是覺得很滑稽,夏枕玉在道心劫下變成一千一萬個陌生人,唯獨不再是她自己——可這些看起來與夏枕玉迥然不同的性格,真的和她本人沒有一點關係嗎?
曲硯濃了解夏枕玉,可卻從來沒有理解過後者。
衛朝榮死後,每個人都是她人生裡的過客,再熟悉,也隻是個熟悉的過客,誰也不為她停留,她也不為誰停留。
“你不是說了嗎?”曲硯濃對夏長亭說,“我們以前認識。”
其實夏長亭之前隻是問他們是不是認識她,但曲硯濃說得太理所應當,再加上這個名字帶來的感覺很濃烈,夏長亭即使猶疑,也慢慢地點著頭,不太確定地說,“那我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在你不叫這個名字之前。”曲硯濃回答。
夏長亭立刻露出被耍了的表情,“我從出生起就叫這個名字,難不成你還能認識上輩子的我?”
曲硯濃不用做什麼就已足夠其人,她不以為然地抬眉,露出一個渾不在意的表情,看上去既像是在說“當然如此”,又像是在說“耍你又怎麼了”,把夏長亭氣得顧不上傷春悲秋,隻是瞪著她。
英婸已經收斂好動蕩的心緒,揚起得體的笑容,“兩位道友,情勢危急,我們還是謹慎些,一道下樓去吧。”
走下一層樓,身後的階梯便隨之消失,等到三人站在二樓茶室時,不光是通往一樓的階梯變成了刻滿符文,三樓和頂樓也消失了。
鶴車內部隻剩下一個方方正正的房間,茶香嫋嫋,熱熱鬨鬨地擠著好些人,閒談聲藏也藏不住,直接飛到人腦瓜前,“……當初山海斷流,根由還是在仙魔大戰。若不是幾個化神修士非要鬥個你死我活,此方天地怎麼會崩毀?”
施湛盧正坐在方桌前,背對著通往二樓的階梯,麵對新來的道友們激情述說自己的論斷,“如果千年前的化神修士們能試著和平共處,魔修們學會約束自身,仙修們學會得饒人處且饒人,那如今的天地還是完整的,哪還用什麼青穹屏障?”
即使背後腳步聲一步步響起,施湛盧也沒當回事,隻恨自己嗓音不夠洪亮,不能襯托出自己論斷的有力,言之鑿鑿地說,“所以,如今地脈浮動,山河動蕩,當初的化神修士,沒一個是無辜的!”
石破天驚。
無論是已經和他打過幾次交道的謝綠綺,還是第一次見施湛盧的申少揚四人,都不約而同地露出呆滯的神色。
申少揚的目光忍不住地遊弋向樓梯口佇立的身影……
——施湛盧知不知道,他口中導致五域山河動蕩的罪魁禍首之一,就在他身後站著呢?
英婸下意識地瞥了“檀瀲”一眼,後者神色平靜,沒有一點波瀾,好似隻是聽了一個事不關己的觀點。
她懷疑這張臉也是易容出來的,如果檀瀲真的是她猜測中的那位存在,隨手的易容也能讓元嬰修士分不清楚,在夏枕玉祖師仙隱的情況下,當然足以瞞過上清宗的所有人,大剌剌地頂著假麵孔參加訾議會。
想到這裡,英婸又順帶瞥了夏長亭一眼,這個娃娃臉的金丹女修也許和檀瀲有淵源吧?
“檀前輩,您來了。”祝靈犀忽然出聲打斷。
她性格板正之餘,其實很善良,不忍心看著施湛盧在毫無直覺的情況下繼續捋虎須。
曲硯濃“嗯”了一聲,緩步走到申少揚身前,桌邊已坐得滿滿當當,一點空位也沒有,申少揚還傻愣愣坐著,抬頭和她對視。
曲硯濃凝視他,申少揚茫然不解。
富泱看不下去,站起身,“您坐這裡吧。”
曲硯濃意味莫名地瞥了申少揚一眼,在富泱讓出的空位坐下。
申少揚還眨巴著眼睛,沒搞懂仙君剛才到底唱著哪一出。
富泱拍拍他肩膀,語氣很和藹,“申老板,你以後還是坐小孩那桌吧。”
曲仙君的意思都那麼明顯了,還不主動讓座,申少揚真是一會兒機靈一會兒傻。
申少揚更不解:“啊?”
算了,和傻瓜做生意賺的才多。
富泱微笑:“沒什麼。”
申少揚狐疑地看看富泱,實在沒想通,移開目光,望向曲仙君。
“聽你的說法,你還挺同情魔門的?”曲硯濃問施湛盧。
施湛盧不認識她,被她冰冷奇譎的神魄嚇一跳,不太信她笑吟吟的表相,收斂了很多,拘謹地說,“也不是同情魔門,我隻是覺得當初那一戰並非不可避免,如果雙方都能冷靜下來,各退一步,如今的世界會比千年前好很多。”
曲硯濃付之散漫的一笑:小滑頭。
他一身竭力掩藏的魔氣可不是這麼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