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硯濃頭一回覺得和衛朝榮待在一起,既讓人沉溺,又讓人想躲避,她安靜地坐了一會兒,忽然從漆木欄杆上一躍而下。
鐘樓立於山巔,向下是幽邃山穀,衛朝榮一驚,下意識地伸手來拉她,可曲硯濃輕輕一抬手,擦過他手背,輕飄飄地向下墜落。
她不想讓人拉住的時候,誰也留不住她,從山巒之巔一躍而下,隻因她覺得坐在那裡,心裡悶悶的,不痛快。
千丈峰巒對金丹修士來說不過是一場驚險的衝刺,她腳步輕盈地落地,仰起頭,望向青峰之巔,遙遙矗立的鐘樓上,依稀可辨的英挺身影。
“我走了——”她揚聲說,又快活起來,輕曼的語句在空寂的山穀一圈一圈回蕩,八方六合都是她的絮語,神采飛揚,“下次見麵的時候,彆做悶葫蘆了,至少讓這裡有點聲音吧?”
這無疑是遲來的挑釁,和嫉妒酸澀無關,每個字都帶著欲擒故縱的曖昧,她習以為常又飽含期待地等著衛朝榮冷冽乾脆的回應。
可這回她等了一會兒,衛朝榮一直沒有說話。
他靜靜地站在鐘樓上,久久凝望她,英挺高大的身影在雲氣裡幾分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覺得滿眼晴光,唯獨他垂下的麵容晦暗孤寂。
這又是做什麼……
她心弦輕輕地顫,在穀底站了好一會兒,和他遙遙地對視,過了很久才回過身,逼自己躡影追風,不回頭地飛遠。
飛出牧山前,她忽然聽見身後悠遠的鐘聲。
“鐺——”
山頭的鬆針微微顫抖,聲浪如潮,重重疊疊反反複複,她驀然回過頭。
遠山鐘樓,那道熟悉的英挺身影以刀作杵,刀在鞘中,高高揚起,重重擊在鐘身。
“鐺——”
她靈光一閃,幾乎是宿命般輕易理解他看似荒誕的舉止裡的意味:她讓他下次讓這裡有點聲音,說他是個悶葫蘆,他沒抗議,也沒嚴詞反駁,不聲不響,敲響了黃鐘,讓整座牧山都有了聲響。
——聲音是有了,可卻不是她說的那種。
沉默的針鋒相對,乾脆利落。
曲硯濃不覺笑了起來。
叫他多說點話,當真就這麼難嗎?
可他這麼回應,她倒不生氣,隔著群山不輕不重地瞪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鐺——”鐘聲在她身後回蕩,送她遠走,滿山青綠呼和,直到她走得很遠、很遠,回了魔域,在碧峽激蕩的流水聲裡,仍覺鐘聲還在耳邊,不曾遠離。
三聲鐘,刻入她心魂。
“牧山鐘確實可以聽一聽。”曲硯濃語氣輕淡地說,“玄音不玄音、道心不道心,沒什麼大不了,隻是鐘聲清淨,值得一聽。”
上清宗弟子所推崇的能修持道心的玄音,其實不過是因為鐘聲裡有一點道韻,每個修士都有自己所感悟的道,而化神修士的道韻尤其深厚,對於普通修士來說,接觸得越多,當然獲益越大。
數百年前,她故地重遊,在牧山鐘上放了一段道韻。
英婸隱約猜出“檀瀲”的身份,哪怕心中有再多不認同,終究是按捺下去了。
可英婸沒有說話,身後卻傳來了一聲輕嘲。
眾人一起轉過頭。
“英師妹,許久不見,你身邊的朋友,還真是一個不如一個了。”一個身姿窈窕、身披霓裳的纖弱美人倚在門邊,目光炯炯,雖然叫著英婸,可目光卻落在曲硯濃的身上,“就算再怎麼不懂道心,至少也該心存敬畏,而不是存心詆毀。”
纖弱美人一開口,才讓人知道這其實是個男生女相的男修,語調古怪。
曲硯濃收回目光。
她沒什麼意趣,連餘光也欠奉。
“公孫師兄,這幾位是收到邀約函的客人。”英婸被嘲弄了,並不生氣,給對方介紹,“這位是檀瀲道友,檀道友拿的邀約函是發給知妄宮的。”
她不說“檀瀲”這個名字還好,被公孫師兄聽到這兩個字,原本懶散的神態立刻收了起來,驚疑不定地望向曲硯濃,微微皺眉。
原來這個就是徐箜懷大司主不惜動用神品傳訊符公告全域同門的那個……令明鏡台滿是紅線的,絕世大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