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2)

北伐告捷,消息傳回淮州之後,自是歡聲一片,人心振奮。

大軍征戰在外,留在這兒的都是將領文臣們的家屬,百姓也皆是吳王臣屬,現下眼見家中子弟建功立業,飛黃騰達在即,如何不喜?

常山郡王妃與武安郡王妃定了日子往廟裡邊去還願,又一道在城中施粥,宴請官員家中女眷歡慶此事。

吳王妃去世之後,吳王府中饋諸事便由白氏掌管,譚氏雖是長媳,卻向來不理會這些庶務,廢世子眼見白氏在女眷之中一呼百應,頗有昔年吳王妃之情態,心中難免鬱鬱。

論名位、論年歲,這些事情都該由長房正妻領頭才是,現在卻叫老二家的出儘了風頭,自己倒是有心推人出去,但柳氏是什麼身份,一個侍妾罷了,怎麼可能叫她代表吳王府去宴請各家女眷?

廢世子心下更加鬱卒,有心回家去同譚氏好好談一談,進門後隔著窗戶瞧見她孤身一人跪坐在佛像前,身形單薄如紙,那點子怨氣霎時間便煙消雲散了。

蓮房的身體已經壞透了,最親近的小弟離她而去,亦是重重一擊,他作為丈夫,不能嗬護妻子,將她帶離佛堂也就罷了,怎麼還能一味的苛責於她?

廢世子暗歎口氣,擺擺手打發侍從們退下,到譚氏身邊蒲團上坐了。

譚氏就跟沒瞧見他似的,懨懨的跪坐在蒲團上,神情沉寂,了無生氣。

廢世子便柔和了聲音,含笑道:“蓮房,我這裡有個好消息,你聽了必然歡喜。”

他也不賣關子,不等譚氏發問,便開門見山道:“華良跟寶珠已經在回來的路上,再過幾日,便要回到你身邊來了。”

這話落進譚氏耳朵裡,轉了幾轉才往心裡邊兒鑽,有些木然的瞳孔僵硬幾瞬,忽然間泛出濃重光彩來:“誰要回來了?”

她一把抓住丈夫手臂,神情中難掩希冀與盼望。

“華良跟寶珠要回來了,我們的孩子要回來了。”

廢世子見她如此情狀,心中實在難過,硬逼著自己笑了一笑,溫柔道:“我知道你擔心他們,可他們難道便不擔心你?回來之後見母親形銷骨立,滿麵疲乏,他們心裡邊該有多難過?”

離開半年之久的兒女要回來了,這消息便像是一劑強心針一般,給予了譚氏重新站起來的動力與鼓舞,也將譚家二爺過世的陰霾掃除大半。

弟弟是她的至親之人,但兒女也是啊。

譚氏跪坐不住,身子往旁邊一歪,跌坐下去,眼淚就跟斷線的珠子似的,不住地往下流,這回沒等廢世子開口勸,她自己就先一步擦了,撫著麵龐,慌張問丈夫說:“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是不是又老又醜?”

廢世子笑著搖頭:“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最美的。”

譚氏抽泣著伏在丈夫懷裡,重又破涕為笑。

廢世子夫妻二人在家中翹首以待整整三日,終於見到了闊彆大半年之久的一雙兒女。

馬華良長高了,也瘦了,兩頰上的肉少了,骨頭支棱起來,倒比此前沉穩許多,隻是眉宇間縈繞著淡淡陰鷙,抿著唇下了馬,近前去向父母行禮。

譚氏一見他這模樣,便忍不住掉了眼淚,反倒是廢世子有些欣慰,拍著兒子肩膀,聲音感慨:“長大了,有成人模樣了。”

這時候馬華良身後馬車門簾一掀,馬寶珠探頭出來。

大半年的庵堂生涯裡,她顯然沒吃到什麼油水,同兄長一樣明顯瘦削好些,隻是她原本就是個珠圓玉潤的身架,如此一來身段反倒勻稱起來,五官也比從前好看了。

“阿爹,阿娘!”

馬華良下馬之後隻是簡單同父母寒暄幾句,卻不曾多言,顯然是受了這大半年庵堂熏陶的影響,整個人隨之沉默寡言起來。

馬寶珠卻與他不同,一見到父母,便迫不及待的跑上前去,迎上譚氏激動伸出的雙臂,埋臉在她懷裡,親親熱熱的喊:“阿娘,寶珠終於見到你了,我好想你!”

她摟著母親腰身舍不得放,半是嘟囔半是埋怨:“你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瘦了好些呢,肯定是阿爹沒照顧好你!現在我跟哥哥回來了,我們都站在你這邊,他指定不敢再欺負你了!”

譚氏聽得熨帖,一顆心都要化了,滿臉慈愛的摟住她,寶珠寶珠的叫著,一時舍不得放。

廢世子見她這樣歡喜,也跟著高興,假意討饒說:“你們仨在一起,阿爹就一個人,哪裡還敢作亂?不敢了不敢了!”說完,又催著眾人往屋裡敘話。

久彆重逢的好日子裡,那些個不好的回憶便不必提了,馬華良與馬寶珠沒提過這大半年來的庵堂生活如何,正如廢世子和譚氏不曾提過柳氏等人和譚老二之死一樣。

馬華良不愛說話,馬寶珠卻明顯變得活潑懂事起來,晚間時候還依依的拉著母親不肯放,對父親說:“今晚阿娘是我的,阿爹往彆處去吧!”

事實上,就算是女兒不在這兒,廢世子也會往彆處去過夜的。

氣氛微妙的停頓了一瞬,廢世子笑了笑,摸著女兒的頭發,囑咐她說:“可彆搗亂,你阿娘睡得淺,夜裡容易驚醒。”

馬寶珠乖巧應了,等他走後,方才變了變臉,低聲問母親:“剛才是怎麼了,阿娘?”

柳氏幾人的事情必然瞞不過去,隱瞞又有什麼意思?

譚氏略頓了頓,便苦笑著將事情講了。

自家女兒的性情她也知道,出乎譚氏預料的是女兒聽完之後竟不曾大鬨著發脾氣。

馬寶珠看出母親神情之中的詫異,當下哼道:“我發脾氣又能如何?難道能改變現狀嗎?阿爹納了幾個妾,但都出身不高,阿娘有我和哥哥,又有阿爹的心,對咱們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譚氏如何也想不到女兒竟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著實吃了一驚,馬寶珠抬起頭來,定定的盯著母親,說:“阿娘,這大半年過去,我什麼都想明白了,什麼骨肉之情兄弟之情都比不過權力,要是手握大權的是阿爹,我們家還會這樣嗎?”

因為之前挨過五十個嘴巴子,她也算是長了教訓,坐到母親身邊去,壓低聲音道:“我要是您,才不會一個人悶在佛堂裡生悶氣呢,我就裝,裝認錯,裝服輸,我爺爺他老了,還能有幾年活頭?等那個老東西死了,您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他還能從墳裡邊爬出來收拾你?!”

譚氏嚇了一跳:“可不敢胡說!”

“這是胡說嗎?明明是實話!”

馬寶珠咬緊牙根,感受到右側牙槽處空空如也的感覺,恨聲道:“明明阿爹才是嫡長子,明明阿爹才應該是繼承人,可現在呢?二叔一家都騎到我們脖子上了!我跟哥哥受了那麼多委屈,舅舅們也被人看不起,要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是阿爹,誰還敢說三道四?!”

是啊。

譚氏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遭遇的變故,就覺心如刀絞。

假若丈夫才是吳王,他一聲令下,誰敢漠視次子的性命攻城?

假若丈夫才是吳王,誰敢將自己的一雙兒女送到庵堂裡邊去修身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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