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 143 章(1 / 2)

真就按在那兒打了五十棍子, 那可就不是想不想走,而是能不能走的問題了。

何向濟本就心虛,見朱夫人目光淩厲, 雙眸含鋒,再想想外邊傳揚的她辦的那些事, 當即就生了怯懦之心, 後退幾步, 口中訕訕道:“我不過一時氣急, 說幾句賭氣話罷了,你怎麼反倒較真起來……”

說完,不敢磨蹭, 轉身欲走。

朱夫人冷笑出聲,吩咐把他拽住,又下令傳刑。

何向濟隻是個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普通中年人,哪裡招架得住這個, 被人拉住不得脫身,神情愈發慌了;“你這是乾什麼!”

侍從們取了長凳過來,二話不說就把何向濟按到上邊去了,後者眼見著那群體格剽悍的侍從們取了小腿粗細的棍子出來, 臉都綠了,再也支撐不住,顫聲道:“我可是何震魁的生父, 你怎可打我?罷了罷了,既然我早就將他從族譜中除名, 他也自開一支,你們不想理會我,我又何必再來討嫌?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

一邊說, 一邊掙紮著想要從長凳上爬起來。

朱夫人冷笑一聲,眼皮都沒眨一下,侍從們見她絲毫不為所動,自然知曉接下來該當如何行事。

棍子高高舉起,重重落下,但聽“咚”的一聲悶響,何向濟隻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好像都被這一下子敲出體內了!

他向來養尊處優,年紀也不算小,彆說是挨打,染了風寒都得在家養上半個月,冷不丁挨了這麼一下,怎麼可能禁受得了?

當即便是一聲慘叫,痛呼出聲。

行刑人見多了這等事情,並不覺得驚奇,遵從朱夫人吩咐,結結實實打了五十棍子下去,等到最後,何向濟已經是血濕衣衫,氣息奄奄,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這時候風大,從街頭一直吹到巷尾,那股子血腥氣就跟活了似的,一個勁兒的往人鼻子裡邊鑽。

朱夫人冷冷覷了地上死狗一樣的何向濟一眼,這才覺得替丈夫和小姑子出了一口鬱氣,吩咐人在那兒守著,叫他待足了三天,不管死活都弄回興安去。

何向濟到了何家門前,這可是件大事,自有仆從將此事與朱夫人的處置告知高祖,他聽後不過一笑,說:“我既不在府上,諸事都由夫人處置便是。”然後就不說彆的了。

何氏聽聞何向濟這會兒就在門外,被嫂嫂下令打成了癱子,也絲毫不覺憐惜,唯有快意。

說是父親,對她和哥哥來說,何向濟還不如個陌生人呢!

起碼世間大多數陌生人尚且存留有幾分憐憫之心,不會見死不救,而何向濟這個所謂的父親,卻能將長子趕出家門不管不問,見他從軍不返,甚至連長子的名字都開祠堂從族譜裡邊劃掉了。

若哥哥那時候真的死了,日後不就是孤魂野鬼,無處棲身,日後連香火供奉都沒有?

那些年何氏帶著人去修葺母親墳塋的時候,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想幫哥哥燒幾張紙,做做法事,又覺得哥哥可能沒死,隻是沒有消息傳回罷了,但若是真的什麼都不做,又怕哥哥到了地下無所依靠,貧苦無依,這可不都是何向濟這個所謂的父親害的?!

至於她就更加不必說了,但凡何家肯伸伸手,父親肯幫女兒撐一撐腰,胡家又怎麼敢欺辱她至此!

何向濟挨了打,便被人丟在府門外邊看管起來,門房幫著找了個大夫,粗略給上了點藥,彆叫他真死在這兒,又見他身上傷口還不住地往外流血水,地麵清理之後很快又變得臟兮兮,躊躇片刻,去馬棚裡找了張破舊毯子往地上一鋪,把何向濟給裹住了。

這時候何向濟既不蠻了,也不橫了,氣若遊絲的癱在那張臟兮兮的毯子上,乖得像個鵪鶉,讓乾什麼就乾什麼,老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何向濟是真的怕自己就這麼死在兒子門口了。

彆管到時候兒子兒媳婦的聲譽會不會受到影響,到時候自己都死透了,還管這些乾什麼?

還是活著最好!

後背的傷口一陣接著一陣的疼,到最後何向濟隻覺得渾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覺,隻有麻麻的痛,像是有螞蟻在傷口血肉裡鑽來鑽去,讓他疼痛瘙癢,難以抑製。

到了傍晚的時候,太陽西沉,很快便刮起風來,何向濟打個寒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放軟身段,沙啞著聲音道:“小哥,你行行好,跟你家夫人通稟一聲,叫我走吧,這時候就這麼冷,等到了晚上,我還不得凍死在這兒?”

門房哪敢應承:“你是不知道我們家夫人的脾氣,那叫一個說一不二,她定下來的事情,彆說是我,大將軍都未必能夠更改。”

因為方才那一通打,何向濟算是記恨住朱夫人了,這時候聽門房說完,不禁變色:“反了她了,這可是何家,豈容她嘰嘰歪歪?我兒身居高位,怎麼能被婦人鉗製!”

他前後娶了兩個女人、數個姬妾,都是溫柔謙順的,饒是潘夫人性格潑辣些,那也得看是什麼時候,對著他的時候還是得俯首做低。

門房聽得翻個白眼,正待說話,就聽馬蹄聲自遠處傳來,心下一凜,左右張望幾眼,趕忙拽著何向濟身上那張破毯子往外扯。

何向濟在毯子上癱了大半天,身上傷口剛剛有點要愈合的征兆,被他這麼一拖,但覺傷處火辣辣的疼痛,鑽心蝕骨,忍不住罵了一聲:“直娘賊,想痛死我不成!”

門房不樂意了:“要不是我把你拖走,待會兒你得被馬蹄子踩死!”

話音落地,就聽那馬蹄聲近了,地麵隨之輕顫,何向濟的傷口一顛一顛的疼,強撐著抬起頭去看,便見何家門前駛來一行勁騎,為首之人高大魁梧,仿佛一座小山,雙目淩厲,相貌堂堂,正是闊彆多年的長子何震魁。

何向濟心中陡然生出幾分希望,暗暗發狠,撐著身子坐起身來,飽含深情道:“震魁……”

高祖聞聲看了過去,旋即扭過頭去:“這輩子都沒這麼晦氣過!”轉身進府去了。

何向濟:“……”

原是我不配!

……

晚飯的時候高祖壓根沒提起癱在門外的何向濟,朱夫人與何氏更不會講,至於何康林和何姣姣——

胡老太太和胡光碩好歹是每天都能見到的,總有些麵子情,故而他們死的時候何姣姣心有戚戚,可何向濟八輩子不往胡家去一趟,跟著娘回門還要被潘夫人冷嘲熱諷、被那幾個後來生的舅舅姨母欺負,鬼才會對何向濟這種外祖父有感情呢!

吃飯的時候彆想晦氣事,容易胃口不好。

一直到吃了晚飯,各自道彆回去安歇之後,高祖方才同朱夫人道:“彆叫他死了,三天後送回興安去……”

仆婢們端了熱水過來,朱夫人將巾帕放在盆裡浸了,又撈出來擰乾,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再吩咐人去何家盯著,看有沒有人借機登門對他動之以利,叫他打著你親爹的名義站出來指責你,雖說名聲這東西對咱們來說沒用,但真到了某些特殊時候,大義名分還真就成了要緊東西,不是嗎?”

高祖不禁莞爾:“夫人知我。”

朱夫人哼笑一聲,將巾帕遞給他,又道:“還得防著那個潘氏,你們兄妹倆跟何向濟的齟齬雖是由何向濟糊塗自私而生,但她居中煽風點火,怕也起了很大作用,何向濟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時候眼見著兒女與自己決裂,何家日薄西山,難免不會將她推出去討好你們兄妹二人,潘氏又不蠢,難道會看不出這層利害關係?為了潘家,為了她的兒女,也為了自保,這時候隻要有人悄悄推她一把,她自然會心動。”

高祖擦了把臉,預想一下何向濟那時候的臉色,神情中不禁添了幾分期待:“狗咬狗一嘴毛,那可真正是一出好戲。”

門房畢竟隻是仆從,能在這兒當差的,更是一頂一的機靈,若無朱夫人授意,他怎麼敢擅自幫助何向濟,還幫他請大夫?

說到底,不是高祖和朱夫人心軟,而是這種時候,作為誘餌的何向濟,活著比死了更加有用。

那大夫和膏藥起到了一定作用,何向濟的求生欲也的確是強,在何家門口□□了整整三天,終於得到準允離開,折返回興安老家。

而與此同時,有心人也將話透到了潘夫人娘家,由潘家嫂子輾轉傳到了潘夫人耳朵裡。

何震魁發達了,來日未必不可位登九五,這樣一個金燦燦且光宗耀祖的兒子硬生生舍了去,何向濟能不懊悔心疼,能不想著跟他修補關係?

既然是修補關係,最好的辦法當然就是將一切都推到繼妻頭上,將他們娘幾個送去給何震魁出氣了,到時候他成了皇帝的爹,哪怕不當太上皇,也無人敢惹,還怕沒有女人?

至於兒孫,何震魁自己就有倆兒子,那可是再尊貴沒有的嫡孫了,且他也不是很老,真想生兒子的話有的是,何必稀罕潘夫人給他生的那幾個!

這話真真是戳到了潘夫人的心頭上。

何震魁衣錦還鄉,她這個繼母怎麼做都成了錯,何向濟那兒好歹還有一層父子關係掛著,可她有什麼?

她沒有任何能叫何震魁忌憚的東西,甚至於也沒有能夠叫何向濟在舍棄她時猶疑一二的好處。

美色,她年紀也不輕了,雖是風韻猶存,但對何向濟來說,還真不是什麼不可替代資源。

兒女,何向濟那老東西硬朗著呢,想生就能再生。

娘家——她娘家說話要是硬氣,還至於把她嫁過去給人做繼室,眼巴巴的等著她往娘家送好處?!

潘家嫂嫂打發了仆婢們出去,眸子裡精光閃爍,小聲說:“妹妹,你得早做打算啊,到時候人家爺倆是一家人,你跟外甥們成什麼了?咱們兩家近來怎麼樣,你也瞧見了——何震魁甚至都沒發話,爹就丟了官,滿興安都沒人敢搭理咱們,等他有了以後,咱們還能活?”

潘夫人緊緊捏著帕子,神情晦暗不定。

潘家嫂嫂便放柔聲音,說:“妹妹啊,嫂子沒必要算計你,說的都是自家人才能講的實話呀,何向濟要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越是見你就越想到他丟了的金兒子,那你還能有好日子過?哪天何震魁想起當年的事兒來,你跟外甥們都沒有好果子吃!但他要是死了,那可就不一樣了,人都沒了,何震魁再喊打喊殺,老天爺都得看不過去啊,哪天他真上去了,再想想這事兒,備不住就賞外甥一個爵位,以他的身份,隨隨便便從手指頭縫裡漏出來一點,你跟外甥都受用不儘啊!”

倒也的確是這麼個道理。

潘夫人眼睫微垂,食指和拇指不自覺的開始搓動,這是她思考時候的表現。

潘家嫂嫂明白見好就收的理兒,見狀一笑,沒再說什麼,起身告辭了。

潘夫人愛何向濟嗎?

如果這麼問的人是何向濟,那麼潘夫人會飽含深情的說一聲“愛”,但如果問的是彆人,且這個答案不會被其餘人知道,潘夫人大抵會毫不猶豫的說一聲“愛個屁!”。

她嫁過來的時候才十六歲,正是少女最好的年華,何向濟呢,三十多了,長子比她小不了幾歲,庶子庶女一大堆,她是瘋了才會喜歡這種男人!

嫂嫂說的有理,潘夫人知道,現下有所遲疑,不是覺得夫妻多年不忍心下手,而是害怕事有遺漏,被人發現端倪怎麼辦。

何向濟自然死亡,自己是遺孀,非自然死亡,自己是殺人凶手,其間的差異可太大了,由不得她不謹慎。

潘夫人想尋個萬全之法。

七八天之後,何向濟被人送回來了,馬車還沒過來,同行的小廝就騎馬回來送信,說這次去事情辦得很不順利,老爺被朱夫人下令打了,傷得很重,須得好生將養才行,請夫人趕緊去請大夫,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

潘夫人從中察覺到了一絲契機,眸光微動,臉上卻適時的顯露出幾分焦急與擔憂,一邊吩咐人去請大夫,一邊帶人迎了出去。

相較於離家時候,何向濟瘦多了,一來一去總共也沒有多少時間,他臉頰上眼見著凹陷下去,精神也有些頹廢。

潘夫人怔怔看了幾瞬,旋即便低下頭去擦淚,使喚人忙前忙後,又近前去半跪在何向濟身前,以一種強撐著的堅強與鼓勵道:“沒關係,老爺,不管以後怎麼樣,妾身都願意跟您一起走下去的,哪怕是下黃泉,也絕對不會眨一下眼睛!”

然後她紅著眼眶,開始說家裡的事,近來兒子讀書很勤勉,女兒也很掛念父親,現下他既歸來,沒什麼比一家齊聚更好的消息了。

何向濟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早將一切都推到了繼妻潘夫人頭上,都是她狐媚奸詐,一意攛掇,煽風點火,自己才會跟原配留下的一雙兒女鬨成這樣,朱夫人麵前這麼說,回來的時候心裡也這麼想。

他受了傷,尊嚴大受折損,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這時候見潘夫人如此深情款款,柔婉體貼,倒真有些不好開口了,板著臉“嗯”了聲,吩咐人抬自己下去。

潘夫人眼見著他眼底神色從厭惡不耐轉為有些複雜的動容,不禁心下冷笑,眼神卻愈發溫柔緊迫,一錯不錯的緊盯著何向濟,好像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消失在自己眼前一樣。

何向濟見狀,雖覺得她是害的自己父子決裂的罪人,但是體諒到她的一片深情,這時候也暫且將心頭煩悶按捺住,不曾發作。

潘夫人在何家做了十餘年的主母,見多了後宅手段,自然有相熟的大夫,找來幫何向濟診脈,又瞧過傷口之後,便悄悄告訴她何向濟這一回傷的重,動了元氣,但是好生調養,戒酒戒色,勿要動怒,總是能緩過來的。

潘夫人應了聲,眼珠一轉,便去何向濟麵前請罪,說一切都是因自己而生,實在無顏麵見夫君,近來丈夫養病,自己便往佛堂去日日跪拜求佛,懺悔自己的過失,也祈求佛祖保佑,讓丈夫早日康複。

何向濟見她這樣懂事,著實熨帖,敷衍著勸了一句,見她執意要去,便不阻攔了。

能在潘夫人手底下存留的妾侍們自然都非泛泛之輩,近來家裡邊發生了些什麼,也是心知肚明,見她自請去了佛堂,都暗暗猜度著她怕是完蛋了——得罪了大權在握,甚至極有可能位登九五的大將軍,那還能不死嗎?

就算是真不死,以後怕也出不來了。

沒看見老爺都沒心思保她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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