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第 149 章(2 / 2)

我為什麼要穿過來?!

覺得父母過得太順遂,想給他們增添一些波折和苦難嗎?!

於思弦……她心心念念許多年的男人,居然是她的殺父仇人,害的周家支離破碎的元凶!

而這些年,於思弦又是以何等不屑的眼光看待她的殷勤討好,滿心熱忱的?!

周書惠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捂著頭,神情破碎。

激烈情緒掙開了傷口,蒙住眼睛的白緞沁出血來,殷紅沾染到白緞之上,慘烈異常。

周書瑤雖也惱恨於姐姐糊塗,但終究是血肉至親,眼見她如此形容,也是不忍,吩咐去請了大夫,幫她重新包紮眼睛上的傷口,又疲憊道:“姐姐,既然回來了,就收收心吧。於思弦死了,父親九泉之下也得以瞑目,這些年叔父們待我和娘不薄,咱們就算不給周家增光添彩,也不能給周家臉上抹黑,你說是不是?”

周書惠木然的坐在地上,恍若失魂,良久之後,她顫聲道:“書瑤,姐姐求你一件事。”

周書瑤道:“什麼?”

“給我一條白綾,讓我死了吧。”

周書惠宛如木偶,靈魂儘失:“我活著的時候,沒為周家做過一件好事,反倒隻會給周家丟臉,之前我在陣前抹黑何丞相的事情,肯定也已經傳開了吧?讓我以死恕罪,這是最好的結局。”

周書瑤惱她糊塗,恨她不辨是非,但骨肉之情畢竟是真的,她們同父同母,血出同源,姐妹二人一彆多年,今日初次相見,又怎麼忍心要姐姐性命?

“彆這麼說,姐姐還年輕,以後的日子還長,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是人?”

周書惠木然道:“我真的活夠了,書瑤,我隻求一死。”

她說:“你要是真的拿我當姐姐,就最後幫我一次,讓我死吧,書瑤——”

回應她的是周書瑤的一記耳光。

“姐姐,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像個大人的樣子?!”

周書瑤忍無可忍:“之前出現在你麵前的所有岔路,你都走錯了,直到今天,你還要一錯再錯嗎?你要是一心求死,就該死在於思弦逼迫你構陷何丞相的戰場上,以你的死來鑒證周家的錚錚風骨,不與逆賊同流合汙!那時候你苟且偷生,周家的臉麵已經丟儘了,現在你再求死,除了讓娘和我傷心之外,還能有什麼用?你什麼時候才能清醒一點!”

周書惠被妹妹戳到了傷心處,且羞且愧,像是受傷的小獸一樣,雙手抱膝,小聲嗚咽起來。

周書瑤想再說句什麼,見她如此,也是於心不忍,最後隻歎口氣,道:“你的房間,娘一直讓人留著,去歇一歇吧,彆做傻事。”

……

第一天的痛斥過後,周家人沒再說什麼叫周書惠難堪的話,即便是周家二房、三房的嬸娘們過去了,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寒暄幾句,很是溫厚。

但正是這樣的溫厚,更叫周書惠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她都做了些什麼糊塗事啊!

這樣好的一家人,卻多了她這樣一顆老鼠屎!

歉疚,自責,懊悔,幾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幾乎要將她壓垮,人雖然還活著,卻成了行屍走肉。

這天晚上有燈會,周夫人見周書惠情緒稍好一點,也多用了一碗飯,又叫周書瑤同姐姐一道出去散散心。

她沒說看花燈,自從眼盲的周書惠回到周家之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避開了和“看”相關的字眼。

這更加加重了周書惠的愧疚。

花燈節很熱鬨,也很擁擠,周書瑤知道姐姐雙眼不能視物,所以便將周遭景致形容給她聽。

周書惠罕見的起了幾分興趣,甚至還想到裡邊去瞧瞧,周書瑤猶豫了一會兒,見她興致頗高,到底是答應了。

人流擁擠,喧囂而沸騰,姐妹倆挽著的手便在此時被人群衝散,周書瑤感覺到姐姐手指自自己掌心一寸寸抽離,愕然望了過去,卻在這一瞬讀懂了周書惠的口型。

她說“再見”。

再一回神,已經不見了周書惠的身影。

數以萬計的遊人之中找一個有心躲藏的人,即便那人是個瞎子,也仍舊是件難事。

周書瑤慌了神。

花燈節沿河舉行,周書惠離開妹妹之後,便按照事先判定好的方向,跌跌撞撞的往河邊走。

還沒等走到河邊,就被人攔下了。

來人聲音清朗,溫和道:“姑娘,你走錯方向了。”

打量著她身上衣著,又道:“你家在哪兒,我差人送你回去。”

周書惠起先被嚇了一跳,聽他並無惡意,很快鎮定下來:“沒有錯,我跟家人約定好了在這兒相見,他們很快就過來了。”說完便停住不動,做出等待的模樣來。

那青年“哦”一聲,提醒一句“不遠處就是河流,姑娘小心”,腳步聲漸漸遠了。

周書惠繼續往河邊走,卻聽那青年的聲音又一次響起:“為什麼想要投水?”

略一停頓,又道:“是因為眼睛?”

原來他方才隻是做出離去的樣子,實則一直都守在旁邊,沒有走。

周書惠被這樣細致的溫情打動,嘴唇囁嚅幾下,終於道:“不是。是我自己活夠了。”

她哽咽道:“我是個爛人,我不值得可憐,我沒做過一件讓家人高興的事情,反而一直讓他們丟臉,我沒資格繼續活在這世界上!”

那青年道:“可我看你衣著整潔,顯然是被人精心照顧著的,你的家人很關愛你。”

周書惠道:“正是因為這樣,我才更加羞於麵對他們。”

青年道:“你將死亡認定為恕罪與懺悔,但你有沒有想過,這或許會給你的家人造成更大的傷害?”

他莞爾道:“你是一個人出來的嗎?未必吧。你死了,帶你出來的人會怎麼樣?離家前高高興興目送你出門的家人又會怎麼樣?固執己見,覺得用死就可以洗刷一切,恰恰是又一件讓家人傷心的事情啊。”

周書惠怔住了,良久之後,苦笑道:“你真的很會安慰人,也很溫柔。我猜你一定是活的順風順水,沒遭遇過什麼挫折和磨難。”

“不,”青年笑了,搖頭說:“我年幼時吃過的苦,是你無法想象的。”

周書惠有些錯愕,默然片刻後,道:“真難得,從你的言談之中,一點都看不出來。”

青年道:“過去的痛苦已經過去,何必讓它存留至今?正因為我曾經遭遇過諸多磨難,所以我才不希望彆人重蹈覆轍啊。”

周書惠愣愣的聽著,不知不覺間,眼淚流了出來。

“你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她說的是於思弦:“他年幼的時候,也遭遇過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後來他選擇揮刀向人,以此抵消記憶裡的陰影。”

青年道:“這對他不好,對彆人更不好。”

周書惠流著眼淚道:“你說得對。”

可惜這樣簡單的道理,直到現在她才明白。

從前總向往殺儘天下隻為一人的傾城絕戀,歆羨於寧負天下不負卿的真摯愛情,但人活一世,所追求的不應該隻是愛情,世間還有很多珍貴而美好的東西。

有的人遭受到了傷害,選擇對更弱者拔刀,宣泄自己的憤怒與不平,但還有人會對更弱者心懷悲憫,兼濟天下,不希望有人遭受自己曾經遭受過的痛苦。

曆經劫波之後的溫柔與慈悲,是世間最可貴的品質。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