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媽頓時就精神了起來。
顧寧寧被爸爸抱在懷裡,小腦袋探了出來,然後就看到了喬大媽在那裡啐了一口的一幕。
她的視線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人的情緒好惡,她卻是能夠感受得清楚。
她感覺到了,在喬大媽身上傳過來的濃濃的惡意,還有幸災樂禍。
歪著腦袋,細細地想了一下,自家跟這個阿婆有仇嗎?
好像沒仇,他們家都是剛搬過來的。
前兩天剛剛暖了灶,左鄰右舍還都不太認識呢。
昨天天她趴在爸爸的懷裡,跟著爸爸一起去給每家每戶發了喬遷的糕點,可是見過他們的。
那些奶奶,阿姨,可都誇她可愛,好看呢。
怎麼背後還罵人呢?
顧寧寧不明白,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為什麼當麵喜歡,背後還不喜歡的?
搞不明白。
小家夥迷茫。
將小臉埋進了爸爸的懷裡,不願意再去看那人。
也將這滿滿的惡意拒之在外,將所有的惡意,都統統反彈。
喬大媽啐了幾口,又暗戳戳笑了幾聲,就喜滋滋地往家裡走。
告訴家裡去,很快他們家就能夠有房子租了。
剛踏進他們那個弄堂,突然一腳踩到了什麼東西。
臭臭,粘粘的。
拿起腳,一看。
好嘛,不知道誰家的狗,在她家門前撒了泡屎。
她這一腳就踩在了狗屎上。
顧寧寧小朋友和爸爸,可都不知道,這裡麵的一段小插曲。
父女兩人玩得也開心,跟鄰居們打著招呼,也不是誰都有這麼大惡意對小孩子的,很多人都挺喜歡小寧寧,有送糕點的,也有送糖果的。
這還能倒拿回來,範明華自然不會接受,都被他一一推辭了。
而顧寧寧小朋友卻看著,那些餅乾糖果,流著口水。
範明華看了,頓時就樂了。
他邊給女兒擦滴下來的口水,邊道:“這些東西,你現在可吃不了。等到你滿周歲了,爸爸再給你買。”
顧寧寧焉焉地趴在爸爸的懷裡,不願意說話。
隻將口水滴在了爸爸的衣服上,以表示她饞。
父女倆轉了一圈回來,看到媽媽,顧寧寧小朋友就朝媽媽伸出手,要抱抱。
她朝媽媽告訴,外麵有個大媽可壞可壞了,說寧寧的壞話。
還要爸爸媽媽生小弟弟,還說寧寧沒有小弟弟好,是個壞人。
寧芝自然是聽不懂,她問範明華:“可是在外麵遇到什麼事了?”
她剛才在屋裡,好像聽到有人說到了寧寧。
“沒事。”範明華搖頭。
並沒有告訴妻子,有人就小寧寧的事,刺了幾句,這些事情,他這邊聽著就行了,就彆去汙染妻子的耳朵了。
這些都是小插曲,彆說範明華沒告訴寧芝,就算告訴了,寧芝也不會放在心上。
她這樣的話,聽得還少嗎?
以前比這還要難聽的話,也聽得多了。
她從來都不會在乎。
昨天辦滿月酒的時候,還有嘴碎的人,說三倒四呢。
說不就是生了個女兒,還辦滿月酒?
人家生了兒子,都沒辦滿月酒。
也是,這會大家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像滿月這樣的,一般大家送點東西上門,就一起吃個便飯,也就是了。
專門為此辦滿月酒的,也不是沒有,但是給女兒辦滿月酒的,還真隻有範明華。
至少他們這個大院是。
當然範明華也沒有大辦,也就是請相熟的人,請領導同事吃個便飯而已。
在現在這樣的形勢下,能低調的時候,還是需要低調一點。
好在,範明華也不是什麼大領導,就是一個普通的小職工而已。
連正式工都算不上,也沒有人去為難他一個小人物。
再說,家裡小孩辦滿月酒,這順縣裡,誰家不會辦個喜事什麼的,喜酒有,滿月酒也有,熱鬨熱鬨而已,為這個壓製的城市增添一點笑聲罷了。
如果因為這事,就去革委會舉報,那就真的沒必要了。
如果讓人知道,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畢竟誰家沒件喜事呢?
這事辦喜事被舉報了,那下一家還辦不辦了?
那麼誰家還願意跟這人來往?
隻要不是真的死對頭,沒人去乾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革委會也都會睜隻眼閉隻眼,隻要沒人舉報,那就不會有人會上綱上線。
也就是不懂人.情.事.故,比如那些革命熱情高漲的小將們,才有可能會抓住不放。
這個滿月酒,其實是辦得挺圓滿的。
如果範老頭和範老太沒有來的話。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場意外的話。
當然也有驚喜,那就是顧大伯和顧伯母一家來了。
這是意外之喜。
雖然有了個小插曲,但是總體卻是圓滿的。
顧伯母過來的時候,已經八點了。
老人覺少,他們其實挺早就起了。
本來早就應該過來了,顧長春也要一起過來的,實在是縣裡幾個領導過來拜訪。
有縣長,有書記,也有革委會的幾位領導。
雖然說顧長春一家是悄悄過來的,但是架不住昨天的事太轟動了。
後來又把人往武裝部一扔,可不就驚動了縣裡的乾部了?
就讓顧伯母自己過來了,就連顧明建也沒有來,因為他也要陪客。
老太太過來的時候,是坐著車過來的。
倒也不是她想要高調,實在旅社那邊離範明華所住的大院有點遠,走路需要半個小時呢。
老太太早年受過傷,腰椎盤有點突出,短路還行,長路就吃不消了。
顧長春就讓警衛小徐送她過來了。
說好的,等到吃飯的時候,再過去接他們。
小吉普車停在大院外麵的巷子,還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特彆是那個嘴碎的喬大媽,在看到汽車的一刹那,眼睛都瞪出來了。
她拉住旁邊的人,問:“這是哪裡來的領導?是來誰嗎?”
這個時代,能夠開得起小汽車的,那都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用得起小汽車人,也不能用。
隻有乾部,才能夠用小汽車。
一般都是公家的。
如今,看到有小汽車停在他們大院門口,從上麵下來一個富貴的老太太。
一看就是從大地方來的,跟他們這些人根本不一樣。
人家就是一根頭發絲,那都是跟他們不太一樣的。
她就好奇,這是誰家的親戚啊?
是哪個乾部家的嗎?
想想,就連她家老喬,麵粉廠的主任,那也是坐不了小汽車,能夠有一輛自行車,那都是已經了不起了。
而他們家,因為老喬和大兒子都是麵粉廠的,就有兩輛自行車,那都已經是這個大院裡獨一份了。
她每次出去的時候,那都是倍兒有麵子。
哪一個不說她嫁得好,生得好兒子。
可如今,竟然會看到小汽車,而且還是吉普車。
聽說吉普車可隻有軍隊,隻有政府的人,才能夠用的。
普通的工廠裡,哪有人會用吉普車?
因為好奇,所以她的脖子伸得老長,就想看看,這位富貴老太太去的是什麼地方。
然後不需要旁邊的人解釋,她就看到了,老太太去的是什麼地方了。
竟然是她最看不起的範明華家?
那家家裡不是鄉下的嗎?
就因為馬屁拍得響,所以才有了現在的工作。
難道不是嗎?
她突然想起來,好像她家表妹的女婿的大姨子好像說要去舉報?
也不知道舉報了沒有,如果舉報了,那可就糟了。
人家能夠開著小汽車來,還能夠怕革委會嗎?
喬大媽也不確定了。
那邊,顧伯母已經進到範明華家裡。
見到他們現在住的地方雖然小了點,但是勝在隔得好,竟然被隔出來兩個房間。
還有個小廚房,還有旁邊隔了個小間隔出來,是作為洗漱間和洗澡的。
看著就是很有格調。
“伯母來了。”寧芝急忙去倒水。
顧伯母道:“不忙,坐一會,咱們娘倆說說話。”
範明華在旁邊道:“茶水我來倒,大伯母你跟寧芝說說話。”
問到大伯和大哥怎麼沒有來,顧伯母道:“他們兩人啊,有應酬呢,是縣裡的領導,聽說我們過來了,都過來拜訪。你大伯讓我告訴你們,中午就在家裡隨便吃點,晚上會有個飯局,是縣裡的領導請吃飯,到時候我們一起去飯店,他帶你們見見縣裡的領導們。”
寧芝頓了頓。
見縣裡的領導?
她有點緊張,他們過去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顧伯母道,“以後這樣的情況多了,等你們順我們去省裡,到時介紹你認識更多的人。”
又道,“這些都是你們應該得的,如果你公公過來的,也是一樣,見見當地乾部,這是程序。”
低調是一回事,如果行程暴露了,那就不可能低調得起來。
當地乾部肯定是要見的。
他們也要在這裡住上幾天,不會馬上回省城。
有些事情,是得處理起來的。
比如範家夫妻。
長春可是說了,那兩人被他扔在了武裝部的禁閉室,一天一夜了。
倒不是說把他們忘了,是故意為之。
長春說,這就是抗壓審訊,也是懲罰。
如果隻是以兩人故意調換孩子,故意讓自家的孩子在顧家享福,而顧家的孩子在鄉下受苦。
隻是在道德上得以譴責,卻並不能把人怎樣。
長春說看看能不能鑽一鑽法律的漏洞,或是修出一部更完美的法律來,看能不能懲罰到他們。
還有就是,小寧寧在滿月酒上被偷的事,如果是牽扯到拐賣的事件上,那能夠剝下一層皮來。
前提是,範家夫妻參與了。
如果沒有參與,那也根本拿他們沒有辦法。
這也是顧長春把人扔進武裝部禁閉室的原因。
禁閉室不是一般的房間,那裡沒有窗,隻有一扇小門,一關裡麵就跟封閉了似的。
是專門關犯了錯的戰士或乾部的。
在裡麵關上一天,普通人都得瘋。
關三天,多數人得瘋,除非有強大的心理素質,才可能抵得住。
就那兩個普通的百姓,彆說關一天了,隻怕半天都得瘋。
算算時間,那對夫妻已經在裡麵關了一天一夜了。
也不知道瘋了沒有。
如果瘋了,那可就有的樂了。
沒瘋,估計也離瘋差不多了。
不是他們心狠,實在是自家的孩子,在鄉下受這這麼多年的苦,讓他們關關禁閉,都是便宜他們了。
這一點顧伯母是讚成的。
隻要不出人命來,一切都好說。
最多也就寫寫檢討。
為了自家孩子,寫檢討就寫檢討唄。
顧長春和顧明建是快到中午時候過來的。
家裡也沒有做什麼豐盛的大菜,都是家常菜。
菜是範明華出去買的,動手的就變成了顧伯母和寧芝。
一開始範明華說他來做菜,她們好好聊天就行。
顧大伯也說,就讓他們叔侄兩人做菜就行了。
正好可以讓侄媳婦嘗嘗他的手藝。
顧伯母趕人的動作頓了頓,最後道:“那行,那就你們做,我和寧芝就享享福。”
就連顧明建,也躍躍欲試地,想要一起去。
顧伯母笑罵:“平日裡讓你做點菜,你推三阻四的,這會倒是勤快。”
顧明建道:“那能一樣嗎?老爸老媽你們什麼時候吃我做的菜都行,這會難得和二弟一起做菜,我怎麼能夠錯過。”
顧伯母滿意地點點頭,對寧芝道:“其實顧家的男人,都是寵媳婦的,你大伯是,你公公是,在鄉下的你三叔也是,明華這是完美遺傳了顧家的情種。”
又指指裡麵正在洗菜的顧明建,“也就這小子,都三十多了,一直不想談女朋友,急得我和他爸上火,但他就是不願意結,說還沒有遇到生命中的那個人,情願一輩子打光棍。”
“情種,都是情種。沒愛上則已,愛上了那就是一輩子的事。”
這一點寧芝讚成。
明華是個好的。
彆人都說她成分不好,跟他關係好的,都有勸過他,問他為什麼會看上她。
找一個成分好的,不香嗎?
明華卻說,他就認定了她,這一輩子除了她,不會愛上任何人。
結婚後,他事事都親力親為,儘量不讓她操心。
原來這是顧家的共有的嗎?
那公公當初那麼愛婆婆,婆婆死後,是一直沒有續娶嗎?
當然這問題,她沒敢問出來。
她不是那等去八卦公公情感的人,這是人家的私事,就算續娶,那也屬於正常。
婆婆去世那麼多年了,他想要續娶也無可厚非。
作為兒媳婦,寧芝也不會去指責什麼。
“是啊,顧家人都是情種。”顧伯母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笑了笑,“你那繼婆婆,還說顧家都是絕情冷情冷肺的人,那是因為顧家沒有把人放心上,隻有真正放心上的人,才會疼到骨子裡。”
寧芝愣了一下,有繼婆婆?
那就是公公後來……續娶了?
隻記得,昨天大伯說過,公公和婆婆的愛情是神仙愛情,那為什麼會……
他家明華就不會,他就曾經說過,他的心很少,隻會裝得下兩個人,一個是她,一個是女兒寧寧。
如果哪天她真的去了,她可以想象,明華肯定不會續娶,她相信他。
寧芝雖然沒有說什麼,但是顧長鳴這個公公的高大形象,在她心裡崩塌了。
而是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你那繼婆婆不是普通人,當年嫁給你公公是使了點手段的,以後你們跟她相處,把握住分寸就行,就當……普通親人對待好了,不用刻意去討好,不需要。”顧伯母道。
範明華在裡麵擇菜的動作一頓。
寧芝也抬起了眉,使了點手段?
是她想的手段嗎?
還沒有見麵,寧芝對這個繼婆婆的感觀,就不太美妙。
顧伯母拍拍她的手:“你的婆婆隻有一位,她的名字叫明霞,你記住這點就行了。”
寧芝點頭,她自然隻有明霞一個婆婆。至於其他人,就像伯母說的,隻當普通親人就行了,該敬的禮數到了就行了。
就像她對範老太一樣。
要不是後來範老太作踐,她和她也不會翻臉。
家裡也不會鬨到這樣。
寧芝從來都認為,人和人之間是相互,情感是互相的。
對她好的人,她要加倍好。
對她不好的人,那就遠離便是。
……
還彆說,顧大伯他們的手藝還真不錯。
寧芝是知道範明華的手藝的,一嘗就知道哪幾個菜是他做的。
範明華指了指那盤炒青菜:“我就做了這道菜,其他的都是大伯和大哥做的。”
顧明建得意道:“我可是做了一半的菜,除了明華那道青菜,所有的炒菜可都出自我手。”
顧大伯夾起一筷子青菜,塞進他嘴裡:“吃都堵不住你嘴。”
這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隻有顧寧寧看著他們吃,自己卻隻能哼唧哼唧喝奶。
隨後聊起了縣裡領導請客的事,顧大伯道:“晚上你們陪我一起過去,正好你們農業局的張局長也在。”
範明華道:“大伯母跟我說過這事,就是會不會給大伯增添麻煩?”
顧大伯揮揮手:“不麻煩,這都是資源,以後這樣的機會多的是。”
範明華落落大方,也不會真傻到去拒絕。
就像大伯說的,這都是資源。
雖然隻是縣裡的資源,但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用到?
而且,他也遲早要離開縣裡的。
倒也不是說縣裡不好,這裡有太多不好的回憶。
其實就算顧家沒有過來認親,範明華也想過,縣裡隻是他的一個跳板。
他絕對不會止步於縣城。
這一點,叔侄兩人是目標一致的。
不管範明華還認不認顧長鳴這個父親,顧長春都會把他帶回省城去。
他的天地是在那裡,或許會走得更遠。
“飯局之前,咱們得去一趟武裝部,得去見見你那兩位‘好''養父母了。”
那個“好”字念得特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