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顧家三個男人就去了武裝部,寧芝和大伯母兩個女人,自然不會去那麼血腥的地方,就隻待在家裡。
家裡的活已經被三個男人乾完了,自然也不用她們做。
兩人也沒有什麼事,就一起坐在了客廳的地方,一邊拆著毛線,一邊聊著天。
毛線是顧伯母買過來的,是想給顧寧寧織小衣服小帽子小襪子。
毛線是往多了買的。
毛線可不好買,在這個資源普遍缺少的年代,不隻是票的問題,有時候根本就是沒有東西。
像顧伯母買的這團羊毛線,就是她花了很大的資源買來的。
早在知道範明華那邊生有一個女兒開始,她就開始動用人力人情,開始到處搜索各種好的麵料,毛線,還有各種的營養品。
主要是因為,顧長春調查出來,寧芝曾經因為被推倒難產,有腎臟大出血,貧血的嚴重。
顧伯母自己沒有兒媳婦,隻有一個收養的女兒,對寧芝就像自己的女兒一樣,恨不得把自己身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也恨不得,把心肺都挖出來給小寧寧。
那可是顧家唯一的孫女啊。
不說他們家,顧明建這小崽子現在愣是不想結婚,她收養的兒子,生的也不是孫女。
冒牌貨顧華那邊,倒是生有孫女,但那又不是顧家的種,顧伯母自然也就不上心。
以前都沒上心過,現在更不可能。
說來也奇怪,她一直都不太喜歡顧華這個侄子,以前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會知道了。
顧華跟她不親,反倒跟顧長鳴續娶的那位親。
不過也不怪人家跟後母親,他從小是這位後母養大的。
“我教你幾道煲湯,都是食湯,你和明華都能補著吃,等到寧寧長大後,能吃輔食了,就可以隔段時間給她煲個湯,孩子能長快些。”
顧伯母是醫生,在保養這塊很有心得。
當年顧明建身體不好,就是她給修養回來的。
這會聽說了寧芝的身體,因為難產的事,損傷很大。
顧伯母道:“你應該要坐雙月子的。”
生產對於女人來說,不隻是鬼門關,就算闖過了鬼門關,依然有很多的問題在等著女人。
坐月子是很有必要的,但很多農村裡沒有這樣的條件,往往很多時候都是生完孩子,坐不了幾天月子就得下地。
顧伯母自己並不是農村的,但是她以前在戰場上救護,也會救護很多軍人的妻子,也會在戰場上接生孩子。戰場上的女人,比鄉下的女人還要苦。她們往往前一刻生完孩子,下一刻就得拖著剛生產完的身體,火速的轉移。跟命比起來,健康又算得了什麼呢?
因為看得多了,自己也遭受過流產,身體無法懷孕的一係列打擊,顧伯母對於女人的身體,就特彆的關注了。
也在心裡下了決定,等到以後有了兒媳婦後,一定要把兒媳婦像女兒一樣的疼。
如今,遇到了寧芝,她和這個侄媳婦特彆的投緣。
有共同的語言,顧伯母也不可能因為對方的成分不好就有任何的看輕,反而因為她小時候的那些遭遇,對她多了幾份心疼。
寧芝一一把顧伯母說的,都記在了心裡。
那些煲湯的食補方式,寧芝很認同。
像她因為早產,奶水出不來,也是靠範明華經常去買那些鯽魚還有老母雞,煲得那些湯,她這奶水才慢慢地被催了出來。
雖然不多,但至少她能夠像一個正常的母親一樣,給自己的孩子哺乳了。
如果真的被剝奪了身為母親,給孩子哺乳的資格,她不知道自己將來每回想起來,會不會遺憾。
她知道,自己肯定會遺憾。
“都記住了嗎?”顧伯母問。
寧芝點頭:“都記下了。”又問,“大伯母,有沒有那種可以催奶的食補法?”
顧伯母頓時明白了,她道:“是沒有奶水了嗎?”見她點頭,顧伯母道,“鯽魚湯這些,民間都有在吃,我這邊告訴你幾樣中藥,到時候跟鯽魚一起煲,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寧芝眼睛一亮。
記下了顧伯母報出來的那幾份中藥,又把伯母講的煲湯的方法記下。
怕自己給忘了,她還拿出了一本筆記本,開始把顧伯母說的這些慢慢地記在了本子上。
顧伯母見了,露出會心笑容。
她喜歡做事認真的女孩,有這份認真,還怕有什麼事情做不好嗎?
看向寧芝的眼神,也是越來越溫柔。
兩人因為這個,越發的親近起來。
聊天中,兩人就又聊到了那位繼婆婆。
於是寧芝問:“大伯母,你能跟我說說我那位繼婆婆的事嗎?”
知此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寧芝一向覺得這孫子兵法,可不僅隻用到軍事上。
現實中,哪一樣都能夠用到。
既然無法逃避這個繼婆婆,那麼她就想要提前了解這個人。
需要有什麼注意的,提前知道了,也就不會犯錯誤。
哪怕知道,自己和那個繼婆婆大概念也不會有什麼矛盾,但是誰知道呢?
萬一有什麼利益衝突,可不就有矛盾了?
還是提前了解一下吧。
“你那個繼婆婆……”顧伯母收養微微皺起,顯然是不太願意提起這個妯娌。
儘管不太喜歡這人,但她依然跟寧芝說起了這人,“她叫黃霞……是不是很奇怪?跟你婆婆名字就差一個姓,當時我知道的時候,也是愣了一下。”
寧芝也皺眉,確實。
當知道這個繼婆婆名字中也帶了一個霞的時候,她心裡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
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不太美好。
怪不得大伯母有像被吞了一隻蒼蠅的表情。
她也有類似的感覺。
顧伯母歎了一聲道,“這個黃霞,原來是你公公部隊下麵的,一個機要科的科長,機要科的任務就是給軍隊裡收發電報,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崗位,很多的命令,也是由電報的方式命令出去的。”
寧芝自然也知道機要科的重要性。
她雖然沒有經曆過,但是看過的那些電影中,可是把機要科作為重中之重。
很多諜戰中,發報可是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很多打入敵方的地下工作者,用的就是電報。
而機要科,就是那個心臟。所有的電報,都會先收納到他們手裡,然後再由他們把電報破解出來,再翻譯成文字,拿給各級首長,或是任務者。
既然這個繼婆婆是公公那邊機要科的科長,那麼對於公公所在的部隊,應該是非常重要的。
跟公公肯定是非常熟悉的。
顧伯母道:“當年你婆婆把孩子生在戰場上,後來孩子就流落在了鄉下,被範家……也就是明華的養父母收養。這一失散就是好幾年,等到大彆山那一帶終於解放,長鳴就想把孩子接回到身邊來。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明霞已經犧牲了,他一直都在尋找著明霞,也在尋找著孩子的下落。
後來終於有了消息,也是在那個時候,知道了明霞已經犧牲。你也知道,你公公對你婆婆的感情,那個時候他差一點就去了,槍都已經拿起來了,直指太陽穴。”
寧芝微張著嘴,她沒有想到自己那個公公,性格竟然會這樣剛烈。
妻子的犧牲,對他的打擊竟然會這樣大嗎?
那當年,他又怎麼會同意續娶那位繼婆婆的?
她很好奇,當年到底發生了怎樣的事情,會讓如此剛烈的一位軍人,最後會妥協同意續娶?
顧伯母道:“後來是你大伯,還有明二哥,也就是你婆婆二哥的勸阻,還有對明霞孩子的掛念,你公公終於振作了起來。知道了明華的下落後,他第一反應就要去接回他,但是當時他正在打仗,還是比較關鍵的,有著轉折性的戰事,他根本就走不開。所以就讓彆人出去接回了明華,但誰又能夠想到,當時接回來的,根本就不是他和明霞的孩子,而是一個假冒的。”
寧芝問:“當時去接孩子的,是軍隊裡的戰士嗎?認識我婆婆嗎?”
顧伯母搖頭:“那人自然認識明霞,她們還是同學,都是北京師範大學畢業的。”
頓了頓,一臉的嫌棄,那表情就跟便秘似的,“你知道去接的人是誰嗎?”
寧芝見顧伯母一臉的嫌棄,又想起了她們的分析,她小心翼翼地問:“不會是……我那位繼婆婆吧?”
不會那樣巧吧?
“就是她!”顧伯母道,“本來去做這事的人是我,當時我也接到了這個任務,知道明霞當年就是在大彆山一帶失蹤的,我和你大伯在四明山這帶,離著那邊其實也沒那麼遠。
但等我接到消息,想要過去的時候,被告知,孩子已經被接走了,過去接的人,正是黃霞。”
寧芝心裡的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來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當時她這位繼婆婆去接回孩子,是有著她的目的的。
她又問:“那個時候,我那位繼婆婆……和我公公結婚了嗎?”
她需要確定一件事。
顧伯母:“沒有,你繼婆婆是在全國解放後,你公公從朝鮮戰場上回來之後,才跟她結婚的。”
寧芝心裡有一種“果然如此”。
那當初這個繼婆婆去大彆山那帶接回“明華”,為的就是討好她那位公公吧?
是想通過孩子,慢慢地打動公公?
如果是這樣,那麼有些事情,邏輯也就通了。
為什麼當初孩子會接錯,因為黃霞根本就不認識孩子。
如果是她公公去,或是大伯或伯母去,那麼絕對不會發生接錯孩子的事情。
顧家人又怎麼可能會接錯自己的孩子呢?
但是黃霞就不一樣了,這裡麵是真心的成分多,還是假意的成分多,就不得而知了。
如果當初接錯孩子,除了範家人的自私,裡麵還加了一個黃霞,那麼這件事情,就可怕多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她和明華回了顧家,要麵對的又會是怎樣一個人。
真的可以當那個繼婆婆不存在?
大伯母說,這是一個頗有手段的女人。
如果沒有手段,當年公公也不會娶了她吧?
至於用的什麼手段,無外乎就是男人與女人的那些兒事。
聽起來有些犯惡心。
當然長輩的事情,與她這個小輩也沒有關係。
但如果當初接錯孩子中,有著這個黃霞的因素,那麼寧芝就不能當這件事與她無關了。
這本身就已經存在關係了。
“我這個繼婆婆,……真不簡單。”寧芝隻感歎出了這句話。
顧伯母道:“她再厲害,你也不用太去關注她。你隻要記住一句話,你的婆婆是明霞,隻能是明霞,這就夠了。至於其他人,你就當她不存在,她也翻不出浪花來。”
寧芝歎息,又怎麼可能隻當人家不存在。
繼婆婆的存在,就是一種威脅了。
寧芝又問:“那我這位繼婆婆,可有為顧家生下一男半女?”
顧伯母道:“你公公沒那麼傻,一段被算計的婚姻,他本就沒有承認過,又怎麼可能還會給她留下一兒半女?”
寧芝抬眉,沒想到她那位尚未謀麵的公公,竟這樣狠?
那當初那位繼婆婆千方百計用手段算計來的婚姻,又算什麼?
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嗎?
……
就在寧芝和顧伯母在談論那位繼婆婆的時候,範老太也在夢見那位神奇的女人。
夢見明霞。
範老太一開始被關進禁閉室的時候,還能夠承受得住。
她畢竟是從戰爭年代過來的,也不是真正溫室裡的小花。
但是隨著這寂靜的地方,那種像長了野草的恐懼,無助,也就爬上了她的心。
這個地方沒有窗,隻有一扇小門。
更可怕的是,這裡的光線很暗,白天還好,能夠有隱約的光線照進來,但是一旦到了晚上,那就是靜得可怕,也黑的可怕。
一開始她還能夠跟範老頭說說話。
她不停地說話,以來驅散那可怕的黑暗帶來的恐懼感。
但是不管她怎麼說話,範老頭始終不吭一聲。
她道:“老頭子,跟我說說話好不好?求你了。”
範老頭沒有動。
連眼皮都沒有掀一下。
如果不是她能夠感受到他的呼吸聲,她甚至以為他變成了一座雕像。
“老頭子,你說明華跟顧家人見麵了,會不會被認回去?”範老太不停地找話,有一搭沒一搭地說。
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說到了哪裡。
但是當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她一直以為不會跟她搭話的範老頭突然一拳頭砸在了那張唯一的床上,發出“呯”的聲響,同時傳來他低吼聲:“閉嘴!”
“你個蠢貨!”
範老太知道自己蠢,這個範老頭不止一次說過她。
她不聰明,所以嫁給了她,給她當童養媳,而沒有像那位女首長一樣,嫁一個有出息的男人。
嫁漢吃飯,她有多大的能力,就找多大能力的男人,這一點她很有自知之明。
被罵了,如果換作平日,範老太可能也就忍了。
但在這裡,在這樣的環境,又是這樣的心境,她沒忍下去,暴發了出來:“對,我蠢!我蠢,才會聽你說,要……”
這話是沒有說出口的,因為她的脖子被範老頭掐住了。
這是第一次,她見到了範老頭臉上不一樣的神情,還有那雙凶狠的眼神。
那雙平日裡溫和的眸子,在隱約照進來的光線中,透著一抹光亮,就如同野地裡的野獸的目光。
範老太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而嚇一跳。
她怎麼會想到野地裡的野獸上去了,真的是在這個令人發毛的地方呆太久了。
但此時,範老頭掐著她的時候,她就是想到了野獸。
她第一次有了害怕。
她似乎一直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
範老頭放開她的時候,她沒有再像以前那樣大吼大叫,而是將自己的身子縮在了角落裡,有些恐懼地看著他。